泉州后城街有家画室——阮积山画室,传了三代,有百多年历史,在泉属各地及南洋各埠,曾驰誉一时,尤以人物画最著名。
这画室的第一代画师名阮孙龙,字石竹,世居泉州后城街,生于清嘉庆十六年(1811),自小有巧思,喜种花卉,工盆栽:又善捏制面人、禽兽、鱼虫之类,形态毕肖。但最心爱的为绘画,他没有师承,便自己摸索,从九岁起就手不离画谱,精心描摹,不论山水、人物、花鸟,俱孜孜学习,画坏再改,改后再画,细心揣摩,锲而不舍。于所画对象尤善观察体味,对自然景物如是,对人的体态动作尤不放过,容态表情,尽收眼底,故人物画尤精。清道光十年(1830年)开始在家中设画室,以绘画为业。当时西洋照像术,在我国还未普遍流行,通常的人像都要靠画师当面绘描,先画面部然后补画全身和添画背景,这种画叫做“喜颜”,也称为“对面画”,除个人像外,还有”全家乐”,即行乐图。因为要对面画,所以画师是请到要画像者的家中绘画面部。阮孙龙画室的营业,主要的就是给人画像,这也是他最拿手的艺术。喜颜画时费工较多,工价也较贵,据说当时画一幅个人喜颜,全身女像约二十元,全身男像约十六元,因女像服饰较复杂难画,故笔资贵:全家乐则视人数多寡而定,每幅数十元至百数十元不等。他所画人像,无不栩栩如生,形容迫真,家属戚友莫不赞服喜跃,因而请画者特多,驰名远近。他的艺术特点在心灵手敏,眼力锐利,善于领会对象特征,每为人画一像,首揭其面部特征之所在,神情之隐显,形局之构成等,故运笔自然,画面动人,而一画之成,必反复审度,注意修改务求完美,其设色颜料、也都精心造制,是以作品色泽鲜妍,经久益显而不褪。由于他画像,线条清秀,色调和谐,极尽传神之能事,使人对画如对生人。阮孙龙既以画名,“阮阿龙善画画”之语,流传众口。遂演变而成为“阮阿龙会化话”。“泉州方言“化”与“画”的读书音相同:“画”与“话”的说话音相同,乃指那能言善道,话不着实的人为“阮阿龙”。
阮孙龙虽以画像著名,但嫌自已所作究属于画匠,不足以登艺术之宫,乃致力于水墨画,特别学画骏马,常为观察一匹马的形态而忘记吃饭,可惜他新的画作,今已失传。而为了家庭生活,仍得卖画,他只好兼画宗教神像。旧社会有钱人必为死者做“功德”,延请僧道为死者作法超度。道士设坛必悬挂三清像(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或另外加水德星君,火德星君计五幅。和尚设坛必悬挂三世尊像(如来、文殊、普贤),孙龙所画的神佛像,在泉属五县也很为有名。
阮孙龙传授学生三人,一名李昭琴,颇有成就;一名朱景松,另一名佚其名。孙龙卒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终年七十一岁。
第二代阮积山,孙龙之子,字学文,又名金锥,生于清咸丰九年(1859年)自幼随父学画,深得其传。举凡孙龙的匠意、笔力、设色要诀等大端,既在日常耳濡目染中得到启发,加以自己也勤学苦练,故其艺益精。孙龙去世,积山年二十三,便继承父业,主持画室,人因习称为“阮积山画室”。时照像术已广为流传,西洋的油画像、炭画像亦渐多,古法画像画资较高,画者日少。然也有些人认为照像易变质;木炭像全黑;油画像笔迹斑斑,总不如古法画像的鲜明入目,久存不变,求画者仍有其人。除对面画(喜颜)以外,还有以照像代人,请作古法画像的:也有因祖先旧画破损,请求重画的。但此项营业虽未绝,究不如其父时之盛。乃着力于宗教神佛像,以原有画像的根底,再发挥自已的想像力,默揣各种神佛的特殊性格与形象,如“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老君飘髯”,“天尊执拂”等等,必恰如其分,所谓“画神成神、画鬼成鬼”,把构成诸神的形态,一一表达于图上,因而受到赞赏,群请其绘画。清宣统二年(1910年)泉州承天寺作水陆道场,场面很大,特请阮积山绘制全套佛像计七十三幅,神态各殊,观者群诧为罕见之作。民国四年(1915年),泉州大寺后日本教堂传教士内山喜市,带通译王锡畴找阮积山,请为画观音像二十幅,寄回日本寺院悬挂。泉州开元寺超尘和尚亦请画四幅天地水火佛像,背景衬以西方名佛,每幅有十六位天尊,每位身长六七寸,彩色绚烂,甚为壮丽。他还曾以淡灰作地,浮现一素描观音,立于水中鳌头上,低眉含笑,目送清波,宛若一白瓷观音,堪称妙品。此外,他还继承其父的故事画,以《西厢记》、《红楼梦》的故事为题材,画来生动美妙,为时人所喜爱。还有油漆器、玻璃器、木石刻的图案画,亦能推陈出新,曲尽其妙。当时泉州称画家的有朱景松、倪光泮、陈春仙、吴三阳、王硕珍诸人,而以阮积山为之魁。他逝世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终年六十八岁。
阮积山传子法生、君爵二人,为阮氏画室的第三代。阮法生字秀潭,积山长子,自幼随父学习,得其所传。十七岁即开始为人绘画,业务不逊其父。因时代变迁,绘“喜颜”者减少,遂以绘制神像为主要业务,南洋各埠华侨时常寄信寄款,请他代画佛像、人像,因供不应求,故均须约期取货。君爵与兄同业,亦擅绘事。
阮家历代存有画稿,使用画色以赤石为主,故能长期保存。迨至文革时期,认为该画室所绘属于封建迷信的作品,被红卫兵抄家,所存画稿均受焚毁,一洗而空,法生从此封笔不绘,其后代改业裱褙工作,无继承先业者,百余年画室,就此结束。
(1965年初稿,1981年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