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兜乡概况 树兜乡位于紫帽山东面，距泉州新门城约有十里之遥，蒋姓聚族而居，人口经常保持二千余人，其中杂居别姓有几十人。泉州蒋姓原来不多，聚居树兜的虽有两千多，而处在邻乡吴、傅、陈、黄、王诸大族之间，算是小姓。小姓受大姓之欺，在那封建时代，是平常的事，清季政府腐朽，民不聊生，在天灾人祸煎迫下，树兜乡人开始飘洋过海，出国谋生。首先出洋的为农民蒋既淑，因旱灾失收，生活困难，流浪至漳州，改业剃头。清道光戊申年(1848)随漳州人南渡荷属东印度泗水埠，仍以剃头为生，兼作小贩，积蓄二十余年，始娶妻生子。清同治癸酉年(1873)率妻子回故乡，建住宅并酬神(迷信谢天)，炫耀一时。清光绪乙亥(1875)既淑复携妻子往泗水，乡人羡慕，陆续有人步其后尘，前往泗水。那时尚无轮船，只坐大帆船，一遭台风，常数月不能抵达，水途之苦，虽使人畏惧，但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冒此险途，所以青壮年去而不敢携带眷属。亲引亲，友援友，一批一批地出去，越来越多。乡人初到泗水，皆以小贩谋生，由粒积而经商，渐致富裕，或成巨贾，为赡养家庭，侨汇源源寄来，乡中侨眷多数变为小康之家。乡里既属小姓，加以妇孺特多，青壮年特少，生活特好。引起歹徒垂涎，势所难免。清政府既不保护华侨，侨眷受歹徒敲诈勒索，亦只有忍气吞声，久而习以为常，侨乡人民为强者恶者视为俎上之肉，我乡受亏之事，笔不胜书。甚至树兜人到浮桥街买东西，有些“阿散”流氓便跟踪入街，借故生端，往往要树兜人赔偿了事，造成树兜人上街买东西，必须转托他乡人代办。及后树兜华侨渐有人发财回家的，最先在泅水发财的有两家:一为合德号蒋报企，一为合顺号蒋备庭，两个都是分期人出身。蒋报企是一个捡猪粪狗屎度生而后出洋的；蒋备庭是一个卖身给小梨园作戏仔，期满回家而后出洋的。既发大财就荣归故乡，筹建大厦，以显祖荣宗，遗荫子孙。蒋报企筹建五开间三进二护龙大厦；蒋备庭筹建五开间二进二护龙大厦。采购杉木必须泉州城水门巷，采购石料必须南安石砻，两地运来材料，如先从水路运至浮桥石皮起卸，然后转运，节省运费很多。但石皮起运到树兜，经过延陵族灰窑埔地点，每每受延陵族吴姓“阿散”留难，必须买好，才得通过，否则多生事端。蒋报企建筑大厦基地，靠迫傅姓小宗，也曾发生争执，基地险些被毁。蒋报企、蒋备庭感到乡弱以致被欺，有意振作乡里。原前泉州有东西佛会帮，树兜乡属西佛会帮，邻乡上春也属西佛会帮，该乡一陈世外，性刚好事，提倡会帮中再来个小结盟，得到蒋报企的支持，初时组织八乡会，即新门外浮桥、高山、店头、古圳、赤涂、树兜、上春新石(新宅与石龟头)等为八乡，一经提倡，就告组成。财政分担系由树兜乡负责百分之四十。听说当时我乡参加秘密食桌会(结盟酒筵)的为蒋报章、蒋报策二人。会后又加入坑柄、洋屿、亭上等三乡，合计就有十一乡。直线比邻就是东佛会帮延陵族吴姓，吴姓也有十余乡，人口万余，不相上下，堪称势均力敌。然延陵吴姓主事人多属善士，如吴仰周、吴记齐、吴世续、吴秩周等，凡遇彼此田园水利争执，一经调处，便尔言归于好，所以八乡会成立从无面对面列械而斗。惟一些“阿散”却以大族为凭籍，好生是非，有两件事可述:一次树兜蒋备求在泗水逝世，运棺回故乡安葬，经过灰窑埔被扣留，说是不祥物件，过境影响平安，经八乡会出面疏通，明一面大灯红布作彩，暗一面如何说情不得知；另一次蒋报廉在泗水逝世，运棺回乡安葬，到了灰窑埔，也是援旧例照办，才得通过。如此时无八乡会，则此二次运棺就不知更如何受阻难了。宣统年间，蒋报企、蒋备庭又结伴回乡，合力修建祖庙。蒋报企还独资创办明新高初两等小学堂于祖庙内。辛亥革命，泗水明新阅书报社内部成员都属光复会会员，回国参加光复者有蒋报钳、蒋报安、蒋报星、蒋以麟等来泉州，蒋报料来厦门，蒋以芳来香港主持财政。我乡既有学堂，又有革命人物，气象为之一新，民气也就振作，扭转了积弱被欺的局面。 二、组织冬防大社 民国六年(1917)四月间，乡中盛传永春方面有民军要开来，攻打泉州北军，乡中富裕侨户如蒋报企、蒋报察、蒋开远、蒋报笼等的眷属，相率迁居鼓浪屿，认为是“万国租界地”，南北军不敢侵犯。乡中侨眷财力稍差的，家庭生活要靠侨汇接济，如蒋道尧，吴宗波等，也相继迁居厦门。到八月间，风声更急，一说民军开到洪濑了，又说开到溪美了。乡中各房房长集合开会，讨论结果，决定抬起“镇境公杨元帅(神名)”搭天坛，向天许愿，祁求合境平安，乡口放神兵，贴神符等方法，以防兵祸。十月间，为保卫乡里，各房长又再集合开会，鉴于清末民初时，乡中侨眷多次遭土匪洗劫，损失不小:近乡鸦片鬼多，小偷小摸的也不少，田中农作物一到成熟，多被偷刈盗挖，要确保安全，需要侨眷出钱防强劫，农民出力防偷窃，各有利害关系。因计论决定创办冬防大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由各房长出面向侨户筹募经费，常月捐每月募得一百多元。由蒋报团蒋报才招集社丁，办理社务。组织法:青壮年自愿报名登记参加，火药枪自备，子弹、火药、油火等归公备办；凡因公受伤或死亡，由公抚恤。任务是夜间八点集合，九点出巡，全夜分做四更，每更两点钟，乡外农田分段插签、收签；乡内打铎报更。社址设在明新小学后落(时明新小学停办)，社旗乌色，是“镇境公”杨元帅神旗。社丁每月薪水二元，社长正副二人，每人四元。每月初二日、十六日“做牙”(敬土地神)，每次八元办酒席。报团、报才分任正副社长。冬防期间共五个月，由十月初起至越年二月底止。开办以后，就有民军从石砻、杏埔来，约百余人，穿过乡中，向龙头岭方向去。军队有穿汉装的，穿军衣的，老少不齐，军械是毛瑟枪，过乡时尚无所犯，乡人觉得安心。可是不久，这部民军仍由原路回来，过乡时抓去蒋报说、蒋报婆等四人为挑夫，各家属忧心如焚，不知道要挑到那里。明天有信寄来了，说是驻营在杏埔，要交钱助军需，才能放回。各家属托人接洽，每名以三十元或四十元放回来，从此乡民知道了民军的气味，抓挑夫不给工资还要出钱赎身。 民国七年(1918)正月初三夜晚四点后，天初亮，社丁已回家，还有社丁蒋报翁四人贪赌，在社里赌纸牌，突有民军数十人进来，把这四人抓去做挑夫，隔天来信，说驻营在杏埔，要家属使钱去赎回来，这次赎款比上次加倍，每人七十元，八十元不等。大社为防止再次发生这种事情，便规定社门口要站岗守位，密定口号如有人前来侵拢实行抵抗，抵抗时鸣锣为号，乡中人要全力出击。到二月底，冬防大社结束，开支公布。 三月间，驻杏埔的民军两个营，一李汉陛，一颜国爵，因前几次抓挑夫都用钱去赎回，食髓知味，便把部队开到树兜来，驻在蒋报企的大厦，要各房长每日三餐供应咸粥十二担，每担配碗筷二十付，足供二十人饱食，送至营部口排列，各房长承命，按各房分摊负担，准时集齐供奉，并无说供奉到那天为止，乡人只有周而复始，一直供奉下去。营部口竖两旗，一颜一李，旗边写“援闽粤军”字样。蒋报企看守房子的的人被赶走，屋里留存的衣箱杂物任意攫取。那些士兵又都吸食鸦片，每日找烟馆抽烟，还偷鸡摸鸭，偷乡人晾晒的衣服，日过一日，又无攻打泉州的模样，乡中被扰得惶惶不安。挨过四月，突有驻泉城北军开到延陵一带、颜李二营似也得到消息，是早催送咸粥担特别急，限七点送齐，轮值户疑是部队要开拔，怕抓挑夫，送粥担都是女的，送到营部便溜回，士兵吃不到一半，便集合往新宅乡，向鸡格岭而去。就在此时，开到延陵的北军吹起军号向树兜包围而来，枪声不断，因民军已跑掉，入乡扑了个空，就在明新学校操场集合，约二百余名，带兵营长赖乾，只问乡人“赵光(粤军司令)来了没有”?乡人回答不知道，也就开回泉城去了。七月初一早，发现龙头岭大路上白旗二面，约一百多名民军，快步直扑树兜乡，乡人为怕抓夫，各自逃跑，居家妇女也关门闭户，顷刻间黑烟冒起，蒋报企五开间三进二护龙的大厦，已被烧为灰烬。原来来放火的即原住这大厦的颜李二营，他们烧屋后放风声说:“蒋报企请北军来打我们，因此要烧他的房屋”。 十月，因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乡旅泗华侨大多发了洋财，各房长又再倡议，继续办冬防大社，侨眷踊跃捐献，添买毛瑟枪多枝，一切依旧法开办。又加一篇冬防戒严通告，规定夜间入乡必须提灯执火，以免误会。财力充裕，社丁自然更有勇气。然于此时，民军营头又见增多，有庄文泉阅属吴晋源、陈岳，还有杨安邦，此外尚有许卓然、杨持平、杨汉烈、王振南等名字，乡人也有闻名。民军派乌单筹军费，别乡怎样派不知道，向我乡派乌单的李汉陛，驻在杏埔。被派的都是侨属，三百两百不等，派后就由七八名军队来催收，找乡房长迫讨，初时侨眷拖延不交，就把长房房长蒋报箱带去杏埔，双手反剪，吊于柱上，他年老胡子长，竟在他须上系一秤锤，谓之“坠须”。乡中感觉可怜，才集合被派户按折数接洽，记得是花七八百元才放回，事情又不敢声张，怕被北军知道，加以“通匪”罪名。按当时大势看，民军与北军似有一种不打战默契，北军在新门外设防，只有黄甲街接官亭宫驻一排，浮桥头叠几包沙包，每日派一岗兵守住沙包，来往行人只检查身上，并无严格盘诘。 这次我乡再办冬防大社有一好处，一般小阿散都纳入大社，不敢出去勾引民军前来骚扰乡民。这时农民却有一件乐意的事情，就是可以种鸦片，种鸦片比种粮食收入多，大家都学着种鸦片。初时鸦片籽每盏卖一元，以后贩卖的多了，跌到每酒盏五角，有时三角也可买到，由贩卖鸦片籽的人传授种法，一般先试种几分地。到岁暮鸦片生长茂盛了，要到民军辖地苏垵区报纳田亩捐(民军鼓励种鸦片，征收鸦片捐充军费，名曰“田亩捐”)，记得每亩征税七元。 民国八年二月底，这期的冬防大社又告结束。这时候，还有一事可提一提，以见华侨如何受人欺诈。民国七年夏四月，明新学校已停办一年余，校中有一体育教员，福州人祁振基，旗籍，带一妻一子，赁居树兜乡下铺角，因无人援引，失业在家，又吸鸦片，俗语“坐食山崩”，一家三口人，困难自可想见。其友好只有烟友二人，一名蒋报毕，一名蒋报刊，又都无力相助。祁有一友在石狮，乃迁家去投靠，简单行李由烟友蒋报坤帮他挑，挑送至青阳而返。祁到青阳不去石狮，而以蒋报坤串同蒋报富盗窃其金饰品，价值五六百元，呈控于驻浯潭的靖国军杨汉烈部队。那蒋报富是新归侨，有些油水，向与祁振基不相往来，杨部不调查情由，即派队前来抓人，报富、报坤闻风逃避，而杨部竟将一个农民蒋报摇捕去，要乡里把报富、报坤送去，才肯把报摇释放。报摇的家属接二连三追迫报坤、报富去换报摇回来，报坤是个穷光蛋，置之不理，而报富是个华侨，怕弄出事来，被捕吃亏，因而其妻家西山傅姓转托张贞司令部一个红人傅维介，为之说情，结果赔偿与谢礼费五六百元，一场嫁祸冤家才告了结。 三、第一度乡团成立 民国八年(1919)初，苏垵区田亩捐征完毕，就换个名目叫:果树捐，设苏垵果树捐局，负责收捐。果树分甲乙二等，甲等为荔枝，龙眼，乙等为杂果，凡果树口径三寸以上要交税，甲等每株交五角，乙等每株交三角，苏垵区属靖国军(民军)辖区，靖国军辖区的安海，青阳，石狮一带皆少果树，独苏垵区属紫帽山胍，环紫帽属乡村皆种果树，果树捐局长又是田亩捐局长陈世外，大家怀疑这果树捐名目一定是陈世外讨好靖国军产生出来的。陈世外是上春乡人，乡村不大，那些比上春大的乡村，就放出抗捐的风声。陈世外为靖国军许卓然部属，颇能见机，于是乡大的征收就可打折扣，马马虎虎了事；凡是乡小的，他就咆哮威吓，所以不满三个月，这一年的果树捐就被他收完了。 这一时期，靖国军组织比较有系统了，分为三路:第一路张贞，第二路许卓然，第三路杨持平。而护法军则不知谁是最高头子，一说是王恩一说是刘汉臣。不论那部民军，凡是过境时，乡民只有逃避，新门外一带各乡村，最怕的是民军，逃避养成习惯。逃法也有预定路线，比如我乡逃法，若西埕南关门闭户声起，知民军从石砻、杏埔来，就向路边乡斗南乡逃；若下铺角关门闭户声起，知民军从龙头岭来，就向红山方面逃。其他各乡也都有其逃跑路线，逃跑的人路上相遇，只有叹气地说:“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 蒋报企为了监督建筑明新学校口的新大厦，不时偷偷回乡。建筑工场后面有一座上塘宫，已破漏不堪，为乞丐占作住所，丐首猫进颇清洁，在宫内备有赌具，有些乡人常来宫内赌博消遣。六月廿五日，报企也在宫内拈纸牌赌博，午后，突有王振南部民军入内，强把报企要拖走，报企体格壮大，倒于地上，民军拖不动，那民军只有十多个，半数在宫外观风，半数在内。报企有一胞弟报烟也在内赌博，看此紧急晴势，喊声“打”!一时丐子都动手，用破碗乱掷，扁担丐棍乱打，那些赌徒也停赌参加作战，有的走报工场的工人，全停工向宫里包围起来。这十多名民军只得鸣枪示威，向上塘尾逃走，报企也立即坐轿子入泉州去。近黄昏时候，王振南民军约近三十人，从新宅乡大路冲入我树兜埔附近，开枪向天射击，并无伤人，旋即自退。报烟倡议冬防大社，此时只有布防，以对付王振南再来，并无巡视农作物，然王振南并没有再来，而蒋报企也从此不敢回乡了。 按当年蒋报企财力有六七百万，坐在泉州城新桥头明新钱庄内，终日是钱多气不消。邻乡陈世外曾经提倡组织八乡会，颇得报企信任，这时鸦片未种，苏埯区田亩捐局未开征，他就潜踪入城去慰问报企，又献策办乡团对付土匪仔(世外认靖国军才是正式民军，其余全是土匪，却不料明年乡团打汪连，正是靖国军)，报企回答说:“你们去办乡团，钱由我出”，陈世外有此后盾，也就提倡办乡团对付土匪仔，但只有游说，未有具体行动。九十月间，新门外一带大事种鸦片，为了收益大，几乎无一家不种，陈世外又受任苏埯区田亩捐局长之职。 民国九年初，我乡冬防大社结束。三月，陈世外苏埯区田亩捐亦结束，世外又潜行入城见报企，再提办乡团事，报企内气未消，仍是两句话:“你们办乡团，钱由我出”。世外系靖国军人物，出新门外自可东行西跑，当时各乡正苦土匪，民军骚扰，鼓吹办乡团自卫，正合乡民心愿，乡乡都表赞成，延陵族一位有威信的吴世续也受到鼓舞，出面活动。世续入城去找报企，提到办乡团的事，报企又是那两句:“你们办乡团，钱由我出”。蒋报企平生自奉甚薄，虽目不识丁，然办公益事业从不吝惜，所以世续一与谈到办乡团，便受到欢迎、支持。因此，世续有延陵族十余乡为基础，世外也有八乡会为基础、便“分道扬镳”，世续延陵族起点，顺晋江溪流南岸联络发展而至下三乡傅，顶三乡傅，及长福、田后、杏埔直至八尺岭止；世外由八乡会起点，顺紫帽山脉过四乡陈，而至大下尾及都仔，亦至八尺岭为止。事出正当自卫，乡乡赞同，当时密定暗号，凡是出事乡里，必须放火号通知援救，各乡也要放火号转接通知别乡放火号救应。可是只有宣传，还没有正式组织。后来世续、世外又去见报企，由世续提出建议，在岐山乡吴姓祖祠内召开各乡负责人秘密会议，但世外不赞成，报企自己也无主张，致会开不成，延宕下去。揣测当日情景，一是延陵族首脑，一是八乡会头子，两人都是性刚好胜，不能下人，所以造成分歧而无结果。而各乡热心者却双目炯炯，等待乡团出现，交头接耳，秘密变成公开。从六月间算起，东至浮桥，西至八尺岭，南至紫帽山脉，北至晋江南岸，此区域内仅有靖国军一营驻扎大下尾，军队一百余名。每日早上经常有二三名士兵至浮桥街买菜，九点左右始原路而回。七月初九日早八点左右，新宅乡接到大下尾打汪连消息，有一人手执铜锣，由大路直敲而来，喊叫救应大下尾打汪连，直至店头乡止。各乡立即在高丘处点火为号，乡乡打锣集众，执枪救援大下尾。此日汪连士兵二名由浮桥买菜挑至店头乡朱衙口，被店头乡农民用锄头劈死大路中。为救援大下尾，新门外一带几乎无乡不出兵，无乡不放火号，把驻大下尾汪连部团团围住，汪部一营百余人被击杀，到午前仅存营部三十多人逃上横山，居高临下，乡民上不去，只开枪互击。而横山背后这一点，有深坑王姓十余乡，看见火号，也都敲锣集众，出乡兵来包围横山。汪连残卒三十多人，弹尽援绝，下午四点左右全数被捕，听说是挖一大坑，全数活埋，以快人心。事后调查起因，系大下尾四房有一闺女在井盘上洗衣服，甫用大桶落井取水，汪连士兵把她的裤头解下，这闺女丢下吊桶，紧握裤头，放弃未洗衣服，急跑回家，士兵却鼓掌大笑。闺女返报家长，乡民认为奇耻大辱，密传消息起事，一面放火为号，各执武器，见一杀一。汪连士兵早饭后出游，并无携带枪枝，不上一点钟，都被杀掉，及营部发觉急整队逃上横山，终亦同归于尽。由于民愤已极，自发反抗，然事后不能不预防反患，加以部署。是夜，就由深坑一带乡兵负责布防，防止安海一带靖国军来侵；大下尾及都下负责布防于八尺岭山脉，防止溪尾靖国军来侵；杏埔、长福负责布防溪边，防止对岸黄则举部过溪来侵，树兜及邻近各乡负责布防紫帽山脉，防止青阳、石狮靖国军来侵。 打汪连的消息传至厦门鼓浪屿，我乡合泰号蒋报察之侄以守，立即来泉州明新钱庄找蒋报企，协商正式成立乡团。当时报察财力与报企不相上下，彼此同意共同负责，各付五千元，合共一万元，作为乡团临时经费。以守又到城里找乡人蒋以麟，同回树兜筹办乡团事务。按地形组织，深坑一区，大下尾与都下一区、杏埔、田后、长福一区，延陵与下三乡傅一区，树兜至浮桥街一区，共组成五个区。开了数次筹备会，延陵与下三乡傅没有出席，讨论结果，决定留第一区给延陵与下三乡傅组织，第二区给深坑组织，第三区给大下尾组织，第四区给杏埔、田后、长福组织，第五区是八乡会与四乡陈(斗南、山后、坑头、路边)合组。当时提倡打破东西佛会帮旧派别，按地区混合组织，各区各自选举负责人成立，总名定为“晋南联乡保卫团”(晋江、南安)。各区区长选举结果:第二区王振南，第三区陈钟栋，第四区王西姑，第五区林炒，惟延陵吴与三乡傅冷淡不组织。筹备会至此转入筹备成立总团部，草拟组织章程，经各区长审查结果，决定择日成立总团部，团址设在明新学校内(时明新还停办)，经费全部由树兜乡负责。成立会选举总团长蒋以麟，副总团长粘汝祥，秘书傅香汀，财政蒋以守，总务蒋绍周，军需蒋报捷，乡团兵常备队队长蒋以全，由秘书办理向泉州军政备案手续。第五区区长林炒辞职，由总团长兼；总务蒋绍周出国，由蒋报捷兼；不久财政蒋以守反鼓，亦由报捷兼，这是第一度成立晋南联乡保卫团的经过情况。 冬十月，石砻、铺顶、福水一带，又发生打黄则举(护法军)事，起因为黄部以乡民供应的咸粥担未配上炒花生仁及虾皮，将粥担踢倒，碗筷被打破，经常这样遭踏百姓，这次更激动公愤，遂乡乡放火号，鸣锣集众，一见黄则举士兵就捕就杀，被他逃走一部分入洪濑。午后二点左右，即有库仔乡人来报，洪濑民军从猛虎头冲下，要赶快救援，乡团常备队即由蒋以全带兵支前线抵抗，我也随军去办伙食，然沿途各乡皆已备办粥担、茶担供应。我和第四区长王西姑到了前方，子弹纷纷从头上飞过，又见前面黑烟冒起，西姑说民军烧库仔乡的厝了。走近双溪口，乡兵来来往往，此时枪声已趋沉寂，有乡兵发现乡中草堆下有民军躲藏，便三五成群，走进去把民军一串串牵出来，令其面复于溪沙埔，使用尖锥、锄头、大刀、斧头等随意砍杀，百姓积怨已深，也不管残酷不残酷，还有个农民涉水而至溪沙埔，用肩上锄头向个个死尸的头上劈去，似怕其死而复生，还不放心。西姑告诉我，这人王姓，双溪口乡人，全家遭受民军迫害，弄得家破人亡，故如此恨愤。到了将近半夜，我们才率队回乡。而在双溪口被打死的民军尸身三十多具，无人肯为收埋，随溪流下漂至浮桥下，臭烂不堪，沿溪居民有一个多月不敢饮用溪水。 打汪连之后，民气伸张。石砻、铺顶、福水遂亦成立乡团，编为晋南联乡保险团第五区，选陈章岳为区长，把树兜这区改称第一区，自此影响日广，青阳、石狮一带到处办乡团，驱逐靖国军与浙军；南安属金淘南厅有林景轩(名侨林露之子)，美林莲塘的陈存瑶，也都分办乡团；九都、罗溪、山顶彭民军也把营旗收好，好枪藏匿，坏枪取出办乡团。晋南二县因而安静了一些。各处乡团大多民刑事自理，谁也不去上县堂，县知事变得空有其名。 此时地方较定，各处乡团的乡民一心一意只是照顾烟苗，期望从种鸦片得大收益。晋南各区的乡团部，多数紧缩，每区只留用一个区丁，煎茶扫地而已。总团部也沾染了官僚习气，蒋以麟聘一个叫郑明光的来当常备队教练官，月薪三十元，善媚上拍马，也是一枝大烟枪。蒋以麟在团时，他每日上下午都出操，军装整饬，跑步到团长公馆请团长训话，蒋也端正衣服到场讲讲话。蒋以麟不在乡团，他就不出操，去抽大烟或打麻将。团长公馆也衙门化，门禁森严，进见团长要两层通报。时乡中有个蒋剑一，出来创办一家《民团报》三日刊，聘泉州老举人黄鹤为主笔，鼓吹办乡团自卫的好处，同时反对官僚气象，为文讽刺总团部，内部也就渐渐产生矛盾。 十二月中旬，蒋以守从鼓浪屿搬家回树兜，有一天，到乡团部对我说，“老头(指报企)‘立正’、‘稍息’不要了”。问我乡团费一万元还存多少?我答不多了，以守交代我地方已见平定，把乡团兵紧缩，职员辞去，维持至明年二月底冬防期满停办，团部移到隔壁二房小宗祠内。明新学校泗水董事会决定明年复办，你去聘教师，以麟那里我去通知，教练官辞掉。以麟从此不来，行李搬城里家中去，第一度乡团就此结束。 四、第二度乡团成立 民国十年二月底，冬防期满结束，我乡华侨陆续归来，上等户有蒋报察、蒋开远、蒋以饮、蒋报笼、蒋报丙；中等户有蒋报智、蒋以芳、蒋以真、蒋报和等。蒋报察筹建二排楼，蒋报企准备复建被颜国爵所焚的大厦，蒋开远与蒋报丙也筹备兴建，苦无土木工人，只先买一批木料而已。冬十月，冬防大社照旧开办，蒋报察娶媳妇演戏一个月，蒋报企做寿并娶媳，去厦门聘女京班前来演出，两家用钱起了竞赛，安静度过一个家乡旧年关。民国十一年秋，许崇智入闽驱逐北军军阀李厚基，李由福州坐军舰逃厦门，又被旧部臧致平赶跑。李部旅长张清汝驻泉州，有白、沈、高(高义)三个团，高的防地由新门城至南安溪尾。张在泉州打大刀，买洋油，建各街道隘门，表示死守泉州。许崇智则利用闽南民军，扰乱张清汝防地，以便乘机扫清北洋军阀，安南永民军此时统改编为自治军，营头更多了。我乡前度创办晋南联乡保卫团，一次打汪连，一次打黄则举，深恐其报复，个个担忧。蒋报察建楼未完成，蒋报企大厦亦未完成，都停了工，其他归侨也感觉不能安居。当由蒋以守出面招集归侨开会，准备再办乡团保卫乡里。经费问题由上等户评比认捐一百股，合泰蒋报察、合德蒋报企各三十股，合顺十五股、大合记蒋报丙十股，顺源记蒋报笼、合祥蒋报和，合芳蒋以真各五股，款存明新钱庄，任凭开支，不受限制。那时我在明新学校当教员，以守邀我出面筹办乡团，掌握财政，教员职叫蒋以楷代。我认为为着保卫乡里，应该出把力，经费既无限制，事情比较好办，就答应了。以守又秘密通知我:“归侨中有报丙的侄儿以铿，在南洋蛮干，为非作歹，今回国流落乡中，诚恐勾结匪徒扰害乡里，拟为安置乡团一职，有职无权，由你留心监视，每月领薪水五十元，用以缠住其野心。你每月可自领家费一百元，其余用公费，此是大家决定”。报丙也亲自交代以铿人品，说:“凡事不可因看在我的面上而放纵他”。此时明新学校未停办，乡团址就设在元帅宫，我立即通知旧时各区负责人前来开会，第二区王振魁，第三区陈钟栋、陈芡、第四区王西姑、洪永、傅若鉴，第五区陈章岳、林孝洲，我乡出席者蒋以守、蒋以全、陈世外、蒋以起，会议由我主持，再办乡团是各区迫切要求，名称仍用“晋南联乡保卫团”，宗旨为确确实实保卫桑梓，安居乐业，不偏南不偏北。人事问题，各区既已开会成立，人选照旧，惟总团人事如何推选?陈世外首先反对蒋以麟续任，粘汝祥已互，讨论结果，各区长决定财政兼正团长，统一用钱，统一办事，蒋以守提出为蒋以铿安置一空职，大家又决定给他当名义上的副团长。第五区介绍前清秀才傅镜若任书记，以守介绍华侨公会荐用的曾金山为秘书，常备队队长仍用蒋以全，蒋以起任副队长，庶务亦由团长自兼，因此我一身兼三职，大家一一通过。择日开成立大会，各区区长及职员乡兵前来参加的约二百人，歃血照像，第二度的晋南联乡保卫团便正式成立。后来过岭十一乡亦来接洽办第六区，结果未有实现。乡团既成立，即呈报驻防军张清汝旅部及晋江县知事胡子明备案，手续办妥，我又请各区区长前来开会，讨论经费和实力问题:经费方面，只有第四区比较困难，我答应总团减用常备兵八名，每月节省四十元补助，其他各区均可自己维持。实力方面，各区乡兵涣散无组织，怕临时紧急不好调动，决定由总团制作乡兵布章五百个，每区发给一百个，由各区自己选择勇敢乡兵一百人，配给武器，佩带布章，以备随时调动。不久青阳乡团副团长庄金煌前来联系，决定“一致步伐，互相援助”。 那时各乡普遍种鸦片，因收益大，农民最关心及时下种，军队也关心收烟苗捐。我乡烟苗捐(即田亩捐)过去系民军辖下的苏埯区田亩捐局征收，此时忽有泉城北军张清汝贴出布告，委派林大鹏为新区田亩捐局长，局设浮桥街和光官，布告直贴到我乡团部门口，陈世外对此最不安，认为许大哥(卓然)一来，苏埯区田亩捐局仍是自己的，财源岂能任人抢夺，鼓动我出而反对，我劝世外先去浮桥了解林大鹏的来历及包捐情况，然后再作决定。世外调查后来说，林大鹏是下洲一个小流氓，平时以打水烟为生(以水烟筒点烟请人吸，求点赏钱，旧时代视为下贱人的货色)，被浮桥街一捐蠹抬出来作招牌，向张清汝承包新区田亩捐一百万元，已交定金二千元，这为首的捐蠹名李秉仪，我查得这人是下店蒋备住的亲戚，就托备住前去劝告，说:“乡人种鸦片纳捐是合理的，但鸦片未成长就要收捐是不合理的，如能延至十二月征收最适当，乡团一定协助，最好是不可要钱不要命”，蒋备住与李秉仪不但是姻兄弟，而且是烟兄弟，一说就入耳，新区田亩捐也就延宕下去。 十月上旬，受编于北军的高义部下补充团团长洪英，从溪尾撤退至树兜，表示与乡团联络合作，并透露高义与自治军杨汉烈互通声气，杨正劝高易帜投归自治军，十月中旬高义来树兜，洪英向我示意，共劝高反北投南，高也有意取张清汝而代之，夺得泉州统治权，但鉴于准备尚有未足，拟利用乡团帮他的忙，由洪英约我谈话，请树兜乡团与青阳乡团联呈张清汝，把泉州治安责任移交高司令。我以高与乡团素无仇怨，正好利用此机会与高合作，将来大局转移，高必能为乡团后盾，使民军不敢来报前怨。因此拟好联呈，拿去青阳乡团磋商，得其正副团长赞成，同样盖大印私章，由我交给高义，相机与张清汝谈判。讵张表面表示同意，托词召开军事会议后移交权力，而在一夜之间突将城内高部缴械，高义只身逃出。洪英补充团一要防北军冲出，二要防粤军误会:乡团也要防民军报旧怨，洪英即派出一部士兵交乡团指挥，联合加强巡逻。乡团也通知第四区准备乡兵，顺晋江溪边而下；第五区准备乡民，沿泉永汽车路而下，至近丰州城为止，名义是喊打张清汝，实际是防止民军报旧怨。同时粤军已由洛阳进攻泉州，张清汝见大势已去，所部沈、白两团由涂门退出，粤军由东门入城，泉州易手。高义亦于初四日避来树兜，高的参谋长陈昌侯(辛亥年明新学堂首任堂长)随后也来，和我叙起师生之谊。高的部属也陆续前来，有的有枪，有的连军服也没有，人数渐多，给养发生问题，要求乡团每日代备白米五百斤，待后按价偿还，乡团为借仗高的兵力，防民军报复，并进而与民军慢慢消除旧怨，因而照借，十多天借去六千左右斤，及高受编为第二混成旅，属于东路讨贼军前敌司令张贞，乃由柯成浚拨烟苗捐偿还，但不及半数。未几，各路自治军悉数改编为东路讨贼军，许卓然任泉州卫戍司令，泉安汽车公司经理陈清机任晋江县长，陈世外仍任苏埯区田亩捐局长。 十一月中旬，忽有一素不相识的林秋槎来团找我，说鼓浪屿蒋以守有要事面商，请我即去鼓一行。我到鼓后，先遇到以守之弟以景，说是黄培松来鼓浪屿，要筹款一百万组织保安军，要你来大约是为这事。翌早我未见到以守，以景招我先去田尾“观海别墅”(黄栾住的别墅)，黄培松的行辕探听消息，我进入别墅，卫士问来意，我就自我介绍，说由树兜来见黄督办(黄曾任辫军的晋南永清乡督办)，卫士导入客厅坐下，不久就有一年老身高的人出来，我意识到这就是黄培松，他开口说:“你们乡中二条大山蛇(指报察、报企)以为鼓浪屿安稳，把他抓来放在木桶内盖上，他就逃不了，叫他拿出几万块钱办地方事，他偏偏不肯，汝少年人办地方事甚好，要劝劝他们”。我答一句“好”。就辞出回到以守家。以守说“黄培松是北军系，目前福建已入粤军之手，他来闽南，想建立一种势力与粤军对抗，前日在观海别墅召集住鼓浪屿的华侨开会，拟利用乡亲关系(黄南安人)筹募军费一百万元，并与内地乡团联络，到会人数有三十多人，黄讲得有声有色，如何必要又必要，然出席华侨都不感兴趣，总不发一言，黄甚气愤，只有散会。黄又利用一班小政客出来东奔西走，鼓吹拥黄。那林秋槎天天来这里，一是要筹款，二是要与我乡团联络，我叫他去泉州找你，约你来好替我销差，也让你知道政局变幻，勾心斗角，应付时比较有把握。反正这是小孩子吹雪文泡，一阵风过就完了，下午秋槎如来，你就敷衍几句了事”。下午秋槎果然来吹赞黄督办如何为桑梓谋幸福，不辞劳苦前来，我只好左一句“拥护”，右一句“帮忙”，慢慢道及乡中住有高义部二千多人，兵多事也多，不能久留于此，过正再来效劳。秋槎又说:“高义已经疏通，对黄督办十分信仰”。因此我知高义死心向北军，不向南军。我在鼓两天就回乡团，值张贞与其参谋长林知渊来树兜点编第二混成旅高义部。不上一星期，高义被调往青阳、石狮一带驻防，高来乡团部辞别，说:“树兜是我再生地，不敢忘记，我向张司令声明，树兜是我驻防区，留李连长一连兵住此，受乡团指挥”。明新学校提前放假，乡团部迁入学校，李连住隔壁二房小宗。十二月初旬一个午前，许卓然坐布轿带便衣队约五六十人来乡团口下轿，便衣队拥许入大门，直上大厅，问“蒋报捷是那一个?”我答“是我。”许说:“我不侵犯你，你就不必侵犯我”，我答“从何说起?”许把手中所握苏埯区乡民缴纳田亩捐收据给我看，盖有晋南乡团大印，又是曾金山亲笔。我叫曾金山来看，曾说这是陈世外托写，又无带来苏埯区田亩捐局印，叫我用乡团大印盖上。我叫乡团兵去叫陈世外，许阻止，改派其便衣队去叫，陈世外随便衣来，一入门就大叫“误会”!向许大哥解释一串又一串，许亦只问麻将胜负如何，不再深究。我要世外把乡团代印的收据换回，他也答应。我笑问许司令，便衣队五六十人，应派多少咸粥担才够吃?许答不必，叫世外去煮，自己要在乡团吃饭。又招我引导他参观教室，并把便衣队、乡团兵喊退，我知他另有话说，相随至后厅坐在教室内，许说:“你们办乡团保卫乡里治安，我是赞成，你们那个副团长太可恶，迫人太甚，句句嘲笑我许卓然，我在鼓浪屿告知蒋以守，以守说副团长有职无权，凡事与你谈。我今天疑是你们副团长所为，要来与他讲理，问他靠谁势力。你们办乡团以保卫乡里为宗旨，我是赞成，但不可干预地方事”。我亦表示态度，说“蒋以守叫我出学校负责办乡团，也只为保卫乡里安居乐业，那能去干预地方事，以后请你看事实吧。”午饭后，便衣队在乡团口集合，许大哥就在前呼后拥中走了，陈世外跟着去。李连长、士兵、乡团兵围集在乡团内，问许卓然来意，我把误会情形复述一遍。李连长说你太软弱，要找世外，我说他了，不必重起风波。许去后，我把他的口气一再思考，是针对高义的。张贞收编高义。许原不大赞成，以铿好吹牛，可能乱讲乱说，伤及许卓然。我恐匿事累及乡里，就通知曾金山转达以铿(他二人是一订烟友)不可随便乱说，以免影响乡团中立宗旨。而对李连住在乡里也感不妥，有撤去的必要。 十二月中旬，讨贼军组织入粤部队，张贞任前敌司令，晋江县长陈清机承办军差，大派挑夫，这次挑夫不是短程，而是长程去广东，大家视为畏途。闻城里商户雇用挑夫每名一百元或五六十元不等，一批去了又要一批，陈清机应付不了，就摊派到乡下来。我晋南乡团第一区辖乡，乡乡被派，名额不一，县府也函知乡团协助，乃由乡团召集被派挑夫乡长开会，讨论应付办法，结果共认为派挑夫无法断定有几批，非讨贼军开拔完竣，不会停派，由乡团接洽，可求减名额，也可延缓批帮。议决由乡团出面承担挑夫名额，确定名额以后，再由各乡分担。就由曾金山负责接头，往返磋商，挨过了几次批帮。至十二月底，曾金山回乡团叫苦，说名额可再议，但马上要先出十名应付，我认为名额少不好分配，况又要过年关，谁人肯去?坚决不答应，而金山以既经讲好，失信用以后不好办事，忧心忡忡。乡团兵中有一蒋报弗，也是金山烟友，献计说:南安三十都不属晋南乡团范围，系庄文泉部团长吴晋源老家，那乡出产猪仔，经常挑往泉州售卖。为怕被抓挑夫，胸前都别一吴晋源士兵符号，过路必须经过树兜顶厝街，乡团兵早就看不惯，可把他们捉来当挑夫。便由报弗带人去顶厝大路截途捕捉挑夫，把那三十都挑猪仔的抓来十个，将其士兵符号摘下，由乡团兵押缴晋江县府抵额，猪仔四散奔跑，被附近的人抓去。结果三十都人报告吴晋源，吴报告庄文泉，庄文泉坐轿入县政府讨人，陈清机只有把此十人放出，又下谕责斥乡团不法。至过年正月初，我知挑夫事不能大意，乃决定应付王十名，由被派各乡分配承担，乡团派蒋松根为队长，挑夫报名登记，每名五十元，拨二十元安家，三十元交队长沿途发放，制一白旗，书“晋南联乡保卫团挑夫队”，胸前亦挂白布条，书“晋南联乡保卫团挑夫”，由队长率领带入县衙，陈清机很满意，优待不关禁，驻扎城隍庙，我秘密交代蒋松根，不入同安县，不可任意逃回，丢了乡团的面子。 民国十二年元月初，挑夫去后，第五区寄存二千四百元要买蜜蜂标卜壳，而我为复办明新学校，也须往鼓一行，乡团事交以全与金山负责，我到鼓后，先探蒋以饮，谈起第五区寄买卜壳事，以饮很激动，把烟枪放下，说:“我们午饭后同去见察叔(蒋报察)我出一万，他也出一万，买五响快，土匪无好枪，我们有好枪，可把他大打特打”。午后我和他去见报察，报察说:“一万元容易事，只是枪枝是祸根，报捷要有始有终，如半途放弃，枪枝流落别人手，那时贻祸地方，受亏者来鼓浪屿哭诉，岂非出钱买了一间蛇，那怎么办?何况养兵要饷，饷款来源更要三思而后行”。我也觉得责任太大，不好决定。以饮同报察饱吸鸦片后，又带我去找以艺，我托以艺代向台湾定买蜜蜂标卜壳三十枝，每枝配子弹一百粒，包送到乡团，价钱每枝一百元。以饮“大打特打”之心未死，仍托以艺查汉阳造快枪每百枝多少钱。翌日我又去找以守，他重述其三叔(报察)意见，说:“我乡团如要买枪必须秘密，好枪交可靠的人保管，坏枪交乡团兵用，如果乡团不能存在，给人编并去，也无可惜。明新钱庄一百股任你开支，又无人阻挡，若单独由以饮兄和我家合出，不但乡人注目，还怕受社会批评，说是助长地方之乱，凡事须从各方面着想。目前我乡富裕之家撤来厦鼓的已有十之七八，倘真不能维护，你就逃来鼓浪屿逍遥自在，地方根本上已无可救药”。我又将许卓然来树兜误会之事，叙述一遍，以守说:“许卓然对张贞收编高义很有意见，高是倾向北洋系，看南方不起，黄培松已去，不知会不会再来，与高义亦不知有无勾结。以铿爱放风球，许卓然恨之刺骨，许曾向我表示，如果晋南乡团专为保卫乡里而设，对地方不偏重一方(指高义)，彼负责不使任何队伍驻树兜。”我又告以守，许卓然来树兜，李连险些闹事，回去到青阳一定向高义商量，撤去李连，显示我乡团是中立，不问地方事。以守说:“能这样最好，任以铿再吹风球，许也不会相信。”我在鼓又去访庄文泉，对抓挑夫失猪仔事，表示道歉，并愿赔偿，庄很客气，说过去的事，一解释就完了，不必挂心。我再同在鼓明新学校董事，商定小学再办师范停止后，就急速回家。越二日往青阳见高义，高谈起许卓然往树兜事，说他责斥李连长不懂事，不顾全大局。陈昌侯告诉我:“李连准备调走，你乡团兵可以成立一个混成旅独立营，由你掌握，谁敢侵犯你们，由混成旅出面。”我答应筹备看看。旅部蒋书记官问我:“所讨徽章都是别姓，无一蒋姓，不知何故，请示司令说可以照给。”我着急问，何时来讨?他拿信给我看，有乡团大印和我的私章，我嘱他不要付给，有必要我会亲自来讨。是午旅部设宴招待闽北卢兴邦代表、仙游吴威代表，要我留下作陪。散席后，高叫我去另一室，说:“粤军叫我开去广东，梅县是富庶之区，只恐不是实意，你去不去?”我含糊答应看情况，就辞出回乡团，立向曾金山要大印和私章，曾亦敏感，说混成旅徽章泉城内非常好用，我答这是插标卖首之物，有何好用!为了高义问我“你去不去?”我内心疑惑，就问金山副团长近来何处去，他才透露说以铿在各处奔走，要把五个区成立五个营，捧你做团长，你要是不做，副团长要做，我答“让他去做”。并嘱金山如以铿回来，请他到家一谈。过几天，青阳高义调去李连，并送来一面兰色旗，写“混成旅第一独立营”，还有一件委任状，我叫乡团庶务蒋报才收藏起来不要用。李连开去，乡团移入隔壁二房小宗，明新小学准备开学，以铿来乡至我家说“曾金山在泉州卖混成旅徽章，每件十元八元不等。又说此番讨贼军入粤，大抵各部都要走，许卓然如果不知死气，混成旅用两个营就可解决”等等。我提醒他，政局千变万化，不是初来番客所能任意摧测，张贞、许卓然是老战友，不会互相攻击，你不要到处乱说，免致后悔。乡团存在一日，你每月五十元，我一百元，都可以安家，切不可胡思乱想。你喜欢打麻将，现乡中麻将桌很多，你是老手，胜利有把握，玩政治你无把握，还是打你的麻将去。他笑而不答，遂去。 苏埯局田亩捐划归粤军作军饷，粤军派咨议蔡鸣九前来监收，一声“呸”，陈世外满头是汗，但对乡团他认为可以随便。元月下旬一个夜间，世外路经乡团守夜岗位，团兵见暗夜有人走动，喊声“口令”世外答“兰昭(方言指阳具)口令”，扬长而去，乡团兵报告队长蒋以全，以全认为可恶，说下次如再这样，把他捆起来。越晚近半夜，世外又来，一声“口令”，又回“兰昭口令”，乡团就把他扣留捆缚，还打了几下，我半夜到团部闻知，就叫把他放掉。免使粤军借口破坏税收，发生麻烦。明早我还到世外家慰问，并请拳师为他治伤。又通知田亩捐照交，不可为世外事抗纳。过两夜，果有粤军卫队营金龙章带队来驻我乡杨元帅宫，连夜架通电话线，形势严重。金营长请我去营部谈话，询打世外之事，我把经过详述一遍。金营长说此来为保护税收，如果顺利很好，但也须乡团协助。我答应，即通知各乡田亩捐迅速交纳，并办酒请金龙章和蔡鸣九，相安无事。又过两天，蒋以守突回乡找我，问世外挨打的事，我详述一遍，又相随去问以全，亦详述一遍，以守又邀我去上春乡看世外，世外所说相同，以守明白是世外口孽引起，并无其他原因。以守将回去时告诉我，说许卓然在厦门南轩酒楼险些遇刺，幸越楼逃脱，疑是高义爪牙所为。乡团又打世外，好象是配合行动，许卓然才叫以守回来传话，说打死一百个陈世外，许呆不认账，但同为地方人，切不可有所偏重(指高义)。我也把以铿卖空账运动给我做团长之事告之，以守恍然大悟，认为许卓然被以铿风球打伤，误会乡团真要给高义收编。以守回去两天，粤军金营就撤回泉州，为了一句粗话，引起一场风波。二月初旬，卜壳三十枝由厦送来，五区领廿四枝，乡团留六枝。又过一个多月，粤军配合各路民军(改编的讨贼军)围攻高义于青阳、追至石狮、英林等处、高部溃败，高义逃鼓浪屿。各路民军在安海开军事会议，其中关于晋南乡团问题，决定派树兜一万元作建漳州寮(南安属)子弹厂之用，任何部队不得任意支取。我觉得这可能是带有罚款之意，但只要乡里不受骚扰，我可以逐步结束乡团，完成有始有终的责任。而枪枝是祸根，不能不作个交代，就把乡团兵改编为一连，毛瑟枪四十杆，交大锦田乡傅芡代连长，带去漳州寮给秦望山改编为第十三连。约过一星期，就有陈荣亮参谋长林芳远带护兵八名，各执卜壳枪，来我乡团，取出一件何成浚手令，手令写据陈荣亮报告，树兜附近有高义余党窜扰，请批准搜捕，何批示“只准慎重侦察，不得任意骚扰”。我知是有意威胁，叫林芳远搜捕。林说:“此来不一定要搜，可由乡团代查，查实情况如何，作一报告以便销差，我亲自来就是怕有骚扰，也可与你作一联络。”我问他驻防何处，他队伍全部开去前线，尚有一个地方可以联络，他写的是“鼓浪屿日兴街时新布店”，后来我去鼓时，也曾去时新布店与林芳远谈，方知该布店是陈荣亮的资本开设的。 高义失败后，晋南乡各区一直被分化，王振南派王朝英入深坑二区，大讲同宗之谊；陈荣亮入五区福水乡，与区长陈章岳认宗亲；前代五区买的卜壳廿四枝，闻编为卜壳连，归附陈荣亮。荣亮食髓知味，又想扩大势力到树兜，所以有林芳远来乡假搜捕之事，我也就不再召开乡团的会议，重谋振作，招来麻烦了。林劳远去后约十天，我乡团副团长蒋以铿，从深坑带了王振南部属王朝英一连军队来树兜，住于亭上祠堂，交代乡团派咸粥担，说是要来联络，我知以铿又卖了一条空账，便一面派粥担供应，一面暗中通知以起，秘密离开，避往厦门。朝英责以铿追寻我和以起，没有追到，以为被以铿作弄，便把他带往洪濑，关禁七八个月才放出。我为乡中被派一万元事，必须回乡料理，免再生事端，不久又与以起回来。许卓然答应树兜的一万元可以缓点交缴，但要请南门的聚德钱庄担保，然聚德庄与我乡无往来，不能办到，许亦无法。此时入粤前线一直告急，所有讨贼军要悉数开拔，自然秦望山把我乡一个连也带去。某夜，新门街前敌司令部参谋陈枚生，要我往见，说前线军费困难，不但无饷可发，连伙食费都成问题，张司令(贞)派人前来，要求明早送去二千元，现司令部只凑出一千元，尚欠一千元，请树兜乡先借应付，我说派树兜一万元指定建子弹厂用的，许卓然交代不能给任何人支用。枚生说:“张司令此时大渴，一点水胜甘露，你帮他忙，他也会帮忙你。况且此时前线胜负未卜，胜入广东去，另有一番局面，败则谁能回泉州未可知，我这几句话值得几千元。”我理会他是在教我们观望，因此与同去的以全以羌商议，当夜向明新庄支出一千元给他，然后观望。果然前线一直不利，前敌司令部不久就撤消。六月间，讨贼军全线崩溃，我乡团那一连也溃散，幸所有的人都陆续安全还乡。第二度晋南联乡保卫团就算结束，首尾计费一万二千余元。此时泉州政局又变，王永泉派其弟第四旅旅长王永彝驻泉，高义部受王改编为第五旅，地方又稍平定。 五、办民团加强保卫 民国十二年(1923)十月，我乡仍办冬防大社，十三年二月结束。那时孙传芳与周荫人入闽驱逐王永泉，周派所部旅长孔照同来泉，高义部又被编为暂编第二师，被孔昭同调去安南永剿匪，高驻永春，其部队沿溪而下，驻扎到了石狮。而晋江南岸从树兜到下辇，散布最密。蒋以铿因无出路，却又去结识孔照同部团长蒋启凤，认了同宗，还邀启凤到树兜祖祠“谒祖”。因此启凤把以铿荐给孔昭同，予以副官名义，还以孔部代表名义，威风凛凛地去永春见高义，出言不逊，激起高部之愤。高义团长“矸塞祺”(陈清祺)尤怒蓄杀意，民国十四年元月，在以铿家大做“天公生”之时，派便衣队把他捆去红山枪杀。冬防大社发觉，认为他作孽自受，不追，便衣队亦不相扰。 以铿死后不久，“矸塞祺”就设团部于明新学校前蒋报企大厦花厅。三月初的一个早晨，孔昭同突袭击高部，高败溃，从树兜乡蒋报企大厦至下辇三省小学，凡住过高部的房屋，一概被孔昭同部焚烧，损失最大的是蒋报企。冬十月，我乡冬防大队又再举办，民国十五年二月结束。那时各处又发生绑票事情，邻乡上塘吴君炳，即在建筑大厦的工地被劫匪郭日月绑去，我乡冬防大社即于六月提早举办，七月初十夜，土匪攻入我乡中洋蒋子俊家，子俊及其弟蒋炳均被绑走，财物搜劫殆尽，冬防大社得报，绕道截匪去路，于接近时开枪射击，匪众五六十人，爬上紫帽山逃脱，把肉票二人丢下。乡人将冬防大社击退土匪，夺回蒋子俊兄弟事，函告旅泗同乡，泗水乡侨认为家乡情景如此，为保卫乡里安全计，必须长期办民团，方得无虑。乃由合泰号捐献国币二千四百元，从民国十六年第一月份起支。海外又再发动募捐，作为长期经费，乡中得此消息，自卫之心更强。九月，北伐军东路军入闽，漳州北军张毅从溪尾败退树兜，临去遗下香椽式炸弹二箱三十二粒，经试放爆炸力甚强，附近各乡咸知树兜冬防大社有此武器。冬间，东路军入泉州，国共合作，搞民众运动、城里搞工运，城外搞农运。有二人前来树兜乡联系，一名左明亮，闻是台湾人；一名辜仲钊，原系明新老教师，来意是要发动组织农民协民，妇女协会，我建议把冬防大社社丁签名组织农民协会为会员，即以此作为基础，发展农民参加。冬防大社有武器，可以改称农民自卫军。妇女会由我妹蒋秀英与蒋淑琴、蒋玲英、蒋朗治等宣传组织。 民国十六年(1927)，明新小学复办，又组织学生会。“四、一二”国共分裂，五月一日国民党县党部在南校场召开群众大会，树兜三个组织被宣布为非法，停止活动。因此农民自卫军又改称民团，为求发展扩大，称曰晋南民团第一区。 这时地方又有三点会的组织活动，这是一种秘密会党，据入会的人说，会内头头有炉主、香主，人员有“先生”，教入会口诀，“带马先生”是入会者的介绍人。入会金据邻乡杨式芬香主与四脚黄李内香主是每人收十元。新入会会员要有三十个或四十个，才能开会进行入会仪式。开会地点总是在山上或偏僻处，戒备森严，设备有五祖杖、生鸡、宝剑、红灼，凡是新入会的，由带马带上会场，必须过关、宣誓、歃血，完成手续，才算正式会员。如被“挡马”，即认为有罪的人，有两种处置:一是格杀，一是罚款。一般被格杀示威的多属外方人，被罚款的多是本地有钱人。罚款标准按其人家财多寡论处，认为财产越多罪恶越大，罚金就越多。我们新门外以延陵的吴阔、吴怡为香主，进款最多，入会金不等价，据浮桥柯孝恩对我说，他被迫去延陵加入吴阔的三点会，入会金交四十元，其叔柯榨先是交八十元。洪奕华须交二百元，洪不愿意，逃去厦门，他仓库里的肥田粉于夜间被洗劫，最后仍是交二百元了事。我乡当日也有阿散蒋以缄、吴鲁等出乡秘密参加三点会，还在乡中引诱人参加。民团既得海外华侨支持，每月领用二百元经费，如不制止，引起海外失望，民团负责人蒋以起就通知民团董事蒋以炳、蒋以羌、蒋铁光、蒋报团、蒋报捷等开会，决定召开乡民大会严厉禁止。乡民大会由蒋铁光主持，宣布严禁乡人加入三点会，违者格杀。全乡宣布戒严，防止偷出参加。不料蒋以缄以为戒严是形式，仍引诱乡人夜出，被民团格杀未死，受伤出逃，从此乡中无人敢谈三点会了。民团又聘名拳师魏木器的高徒姚阿狮来民团，传授团兵拳术。又聘埭头打铁司夫五六人，前来铸土五响快枪，乡中侨户富裕者，各铸造一枝，每枝三十多元。乡中力量增强，邻村东林人数不及六十人，其中一名林遂，华侨兼农业比较富裕，三点会带马的强要给他带进，他无法应付，又怕身家危险，结果全家搬入树兜往蒋报企大厦，借民团为之保护。 泉州驻防军郭凤鸣无力维持治安，利用市中流氓陈桂林为首组织稽查队，市内各城门组织分队，选市中最凶猛的匪类作分队长，其著名者有新门街红面才(洪民材)，西门街疵盲炳(傅炳南)，东门街矮阿狗(余文烈)，浮桥街吴臭等。匪类要财，以横夺强取为能事、然也怕官缉究，今稽查队是官方组织，匪类任稽查队长变成官、上头郭凤鸣又是软弱无能之辈，他们自可为所欲为，无所忌惮。这些人阳为稽查队，阴为三点会，用三点会名义敲诈勒索，绑票、杀人。我乡为严禁乡民参加三点会，被三点会仇视，日甚一日，形成被包围局面。六月底乡人蒋以明挑花生去大下尾榨油回来，至草埕宫边即被绑去，民团多方调查，杳无信息、后其家属托人用钱去赎回，民团不敢追究，从此乡人多不敢出乡，有如瓮中之鳖。泉俗七月普度到处请客，独我乡人不敢外出作客，这决不是长久之计。民团董事又开会讨论，决定打开一个缺口，拟乘七月十八日邻乡斗南普度，和三点会较量一下，一作试探，二示威力。组织了五个分队，身中各藏短枪，分批入斗南看戏，公订不得赴亲友酒宴。另部署民团兵为后备，一闻枪声即包围斗南应援。蒋金泉一组在看戏时，浮桥街稽查队吴臭(也是三点会香主)带了十多人，腰间皆插短枪，也来到戏台下看戏，发现金泉有枪，即用稽查队名义要搜金泉的枪，正在争夺间，我与以羌一组看见，急走去救援，以羌一拳把吴臭打退数步，吴取短枪向空一响示威，以羌也开一枪回敬，我们的人集合喊打，吴臭等见势不敌，急向古圳退去，我们包围不及，被他溜走。吴臭在古圳对乡人留下一口风，说下月十八再来(八月十八日斗南重普日)，然到那日，吴臭并未再来，三点会也没有什么动作。经此一役，我们认识到那些匪徒力量，也不过如此而已。但环顾我乡四围多是三点会势力，也不能不设法打破局面。邻乡新宅的杨式芬，虽也是三点会一个香主，但他乡小力弱，比不上延陵吴姓那些香主的威风，今见树兜与吴臭对抗，认为如借树兜之力，自己或可比较得势，因此来树兜献策，建议利用东西佛会帮，分化三点会，以劈开其包围圈。即用三点会内的西佛会帮敌对东佛会帮，使三点会也有东西佛之分，令其互相对立。我乡觉得这是妙计，就推杨式芬为代表，联络西佛会帮。早期倡组八乡会的陈世外于民国十四年被北军赵得功捕杀于溪尾，今易以杨式芬，却也善于游说，联络成功，把属于西佛会帮的西门奉圣铺的稽查队长疵盲炳，新门文胜铺的稽查队长红面才都争取过来，这样，属于东佛会帮的匪类也变成“瓮中之鳖”了。冬十一月，红面才嘱杨式芬来请我去会面，我自问非富翁，无做肉票资格，为了乡中安全须去联络，便于一个午后，同杨式芬不带武器，步行过浮桥宫(吴臭稽查队部)人新门，直至日本教堂红面才队部，红面才表示欢迎，约在四点左右，红面才请我与杨式芬往涂门街玉兰亭酒楼吃酒，三人相随过中十字路口，行人稀少，穿天青哔吱汉装又着大衣的人来来往往，威风凛凛，我明白这些都是稽查队员，街上几乎不见年轻妇女，心想这是个恐怖世界。吃完酒红面才又引我二人去陈桂林家中，陈亦客气招待，室外尽是天青哔吱汉装外套大衣的好汉，在闲谈间，听这些好汉讲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颇令人咋舌。五堡有个姓刘的大阿散，和陈桂林等不同派，做了一些坏事，陈等就把他送郭凤鸣旅部，郭凤鸣受刘贿赂数百元，把他放出，被陈等侦知，认为一放出来必结为死对头，就派个队员到旅部门口等候，等姓刘的坐人力车由旅部出来，那队员跟在后面，到了县口，用短枪按在刘的头上一打就死，人力车夫听到枪声，加紧拉着跑，不知道车上乘客已被打死，引起街上行人大哗。我问陈桂林说:“郭凤鸣知不知道是你们所为?”陈答:“郭凤鸣钱已到手，死的是泉州人，既出了旅部，他就不管了!”陈又鼓动我乡也办稽查队，我说回乡后商议设法筹办，谈完辞出。过十字街口，店铺全关，路无行人，充满阴森气氛。到红面才稽查队部，杨式芳去西门找疵盲炳，约明天相见。红面才留我在队部过夜，他要去巡城，有个护兵(勤务兵)陪着我。我问他夜还早，为什么店门都关了，连个小贩也没有?他说:“夜间男人出门怕被绑票，女人出门怕被拉去过夜”。在闲谈中，我又问他知道不知道树兜乡团在斗南与吴臭冲突事，他说:“怎不知道，吴臭这几个死对头，不久把他收拾干净。”说罢，指房外香蕉树下一堆土说，这是吴怡葬身之所，我听了一怔，说:“既是死对头，怎能来此遭害?”他说:“吴怡在东街与队长碰头，互相解释误会，握手联欢。队长邀他来队部喝酒，他来了，队长假意上街办酒菜，暗叫队兵把他捆住，在香蕉下把他勒死，那处有个土洞，将尸塞入，用石板盖上，加上一堆土，真是人不知鬼不觉。”我才知道吴怡失踪原来死在此地。一夜寒心，睡不好觉。几个月不入城来，竟变成此种世界。天明，杨式芬来，吃过早餐，红面才叫两辆人力车送我们回树兜，说安心走吧，我们知道是“保家车”，便安然回去。不久，过去那些对头吴臭、吴阔、吴坠等来树兜寻蒋报荫(蒋报荫原名吴荫，延陵人，入赘树兜前街)，由报荫介绍来明新学校找我，解释斗南误会之事，表示从此言归于好。我告以树兜民团是海外华侨出钱办的，交代只能保卫乡里，绝不许乱来。吴臭又说:“今后凡是树兜人往来浮桥街，由我稽查队负责保护，”我答如此甚好。大家认为杨式芬计策果然生效。大约一个月后，郭凤鸣部调往闽西，十一军将来泉驻防，本来我乡团为应付局势，曾打算由杨式芬筹组稽查队，及军队换防，于是停止。当郭部开走，十一军未入泉时，稽查队经许卓然指示改为市卫队，负责维持治安，慑于十一军声威，却也规规矩甜，认真巡查，市民无一受害，以见好许大哥。及十一军入泉，布防完毕，许卓然即请十一军解决市卫队，设计扣捕陈桂林、吴逢元等头头，搜捕所有队员。陈、吴等十二人被枪决，我新门外黄石头吴平被捕杀，安福寺和尚福昌逃屋上拒捕亦被击杀。为祸泉民的市卫队，全部解决。我乡自此也少受三点会的威胁。 六、打高为国后民团停办 民国十九年(1930)正月间，驻洪濑的高为国部势力伸至石砻，为派“双阳天财票”，越过溪南而派至杏埔，田后等乡，按此地区向属我乡创办乡团时所属第四区，该处乡民拟坑缴天财票，因旧关系前来商请救应，我乡也恐其吃一连二，派到树兜来，因而答应。结果该处农民实行武力抗拒，我乡也通知邻近乡村召集民兵一百多人前去救援，在田后等地区开火，将高部逐回北岸(石砻)，我乡与高为国从此结怨。 古历五月十五日，高为国移防泉州，设大队部于东街府衙，引起泉城内外的恐怖，殷商富户纷纷出逃，我乡也有数户逃往厦鼓。高部一进城就派队驻扎浮桥宫，附近各乡咸惴惴不安，尤以我乡新与结怨，更为焦急。浮桥街商店住户被派门牌捐，起码五十元以上不等。我乡则消息传来，说要派“红鲐”(中国银行红色钞票，每张十元，俗称“红鲐”)五十斤、有好事者为之秤重计算，要八十万元才够，泰山压顶，喘气难伸，乡中立即开会讨论应付，将抗三点会时所有新造土五响及乡团时遗留的，计有长枪六十余杆，短枪四十多枝，集合民团常备队于乡中心二房小宗(明新学校隔壁)，防备万一有变。 未几，陈铁卿留在安溪部队约一百五十余人，为陈国辉部所迫，退来树兜，要求我乡按月为之发饷，愿改称民团常备队，协助防御高部。乡中立即决定将明新学校秋季经费二千元移作军费，把学校停办，校舍作常备队部。此部士兵多为北方人，乃惯战老兵，夸说他们足够打高为国，不必添兵，乡中人心为之一定。未几时，陈国辉又派一营来我乡背后四脚黄驻扎，距我乡仅三里，有二百多人，我乡初以为其意在对我常备队，因由我前往联络，打听来意，当由该营林营长亲自接见，他说:“此来别无他意，闻高为国与你乡有仇，焚杀在所难免，因奉命来此，保护你乡，如果你们打胜进城，后方由我部负责保护；如其打败，我部推进替你们抵御。我们省防军军费有省府发给，如果作战，也不要你们负担分文”云云。我回来大家研究，认为这是煽动我乡打高为国，他们可乘机夺取高为国泉州的地盘，但目标既一致，就可壮我们的声势。泗水乡侨也有来电，大意说若是保卫乡里，常备队军费海外负责接济，如果违此，海外不敢过问。还有泉州老拳师魏木器的徒弟姚阿狮带一班兄弟前来协助，因友及友，来者日多，专门做侦探工作。此时真是兵多粮足。乡中举蒋以炳任财政，蒋铁光任指挥，其他分别各领任务，严阵以待。 陈铁卿留鼓浪屿不来，乡中防卫力量虽强，但需要有经验的军事统率人，乡中因派我往厦，一请陈铁卿来乡带领常备队，二向在厦鼓乡人汇报乡中防卫情况。结果陈铁卿不肯来，而高为国却派其心腹韦阿乔来厦找我，并送一高部通行证给我，要我速回乡任调解，来人口述高为国所提条件，愿将金溪税局拔给我乡常备队征收作军饷，我将此事告知乡亲，其中最关心大局的是铁光的父亲蒋报和，他对我说:“老弟，你应该体会泗水方面意见，如是自卫，费用多少由泗方负责；如是额外生端，泗方决不过问。如真要打，胜利铁光做官去，我不受庇荫，你们也无份，如败则乡里为墟，海内外都会骂我们”。我说:“打与不打，关键在你儿子铁光，乡人只想把乡里保住，并无想做官”。报和遂即写信派人来乡，接他妻林返娘去厦门。我回后将留厦情形告诉乡中各主事人，大家认为高为国提条件是缓兵之计，在麻痹我们；而我平时与铁光有所猜忌，怕再引起误会，因亦未将其父反战意见转告铁光。林返娘既去，铁光无所牵挂，打高为国之意更坚，终日与常备队长同食宿，军事计划外人不得而知，只明白一定要打了。 六月十五日近午，民团便衣队第一批潜入泉城，午后第二批又出发，黄昏时候，乡中行走的人都臂缠白布。入夜十点左右，点名出发，计二百零名，十一点即微微听到枪声，知是开火了。黎明整队回来，闻参加战斗者说:民团至沙路沟分二路，一路趋南门，一路趋浮桥。事先潜伏在浮桥宫前后的人，故意召妓唱曲，高部全数出宫口听曲，民团冲至，埋伏者即入宫收缴枪械，高部溃散。民团冲过黄甲街，驻接官亭宫的高部经民团一连火，就从宫后龙眼树下败去，民团立即冲向吊桥，向城上防守的高部亦只一连火，高部即向龙头山溃败，从此直进南大街无阻。南门一起也只有一连火，驻泉安车站高部立即溃散，因亦顺利冲至南大街会师。复分二路，一趋北门，一趋东门，惟旧府衙口高部稍有抵抗，亦即溃散。此时民团死一人，伤数人，府衙内寂无一人，一汽车上火还未开动，可惜民团无一人会开车，只好放弃。为因各处民团未能按约前来泉城会师，恐高部反攻，只得撤回树兜，此役计缴获损旧毛瑟六十四杆，土造手机关二杆。 六月十六日午后，传来消息，高部已再进城，我乡人开设在新桥头的德盛信局、明新钱庄被洗劫，人事不知下落；我乡最信仰的西医陈祯嘉被杀，水仙铺人力车房被抓去车夫多人，生死不明。我乡民团步哨放至店头，古圳等乡，侦察动静。 六月十七日，高部派队至浮桥街抢劫商店，焚林彬西住宅，枪杀浮桥民团崔排长，始撤去黄甲街驻防，我民团亦派人至店头，古圳布防。并由厦电泗救援。后据归侨云，泗水接电后，乡侨立即召集紧急会议，在必安街(此街树兜华侨甚多，著名的有蒋姓十二行店)商议办法，一方筹款接济，一方函电福建省政府各有关部门，要求制止高部。闻当日夜间，该埠电报局由蒋合泰出面协商，专人轮流拍发电报，至天亮始毕。 六月廿二日与各路民团联络完竣，叶松生民团驻官桥，有一百多人调来青阳；黄金炎商团集中东山乡一带。我乡民团分二路，浮桥一路主守；新桥一路配合各路民团主攻，此路黎明时即冲过桥中，被桥头三层楼上的机关枪扫射所阻，史排长脚部受伤撤回。再由黄金炎带队冲锋，仍是过桥中为楼上机关枪扫射所阻，黄金炎腹部被擦伤，又退却。乃决定下午三点再冲过桥，而另分一路由许穆、许乞分带，由溜石偷渡石头街。这次新桥仍是冲不过，而溜石湾偷渡顺利，冲至南门天妃宫，拟包围桥头楼上机关枪地，忽接东门民团吕鹏琦派人通知，林寿国部队已从东门入城，因此各路退回东山乡一带，我乡民团奉蒋铁光令全部撤回树兜。铁光声言要去漳州借兵，却去厦门不再回乡。林寿国部进驻泉州后，高为国退回福山腰老巢。陈铁卿亦来把我乡民团常备队调去泉州，交林寿国收编。打高为国一事就此结束。计全役用去军费近四万元，乡人皆平安，常备队死一，伤二十人。惟陈祯嘉医师被累遭惨杀，我曾与蒋报企联函泗水，请予抚恤，结果无下文。 打高为国为树兜民团最高潮。此役之后，泗水乡侨怕再生事端，对民团经费不再支持，树兜民团也就无形解散了。 记述我乡远年事迹，只能按年度追忆。惟有关人事多已作古，健在者或年老记忆模糊，或居留海外，只好就本人亲身经历加以忆述。冬防大社八次，是乡中农民组织，仅能述其外表；两度乡团，本人皆任财政，为常任职务，故知之较详。四年民团，本人虽为董事之一，并兼外交，然有局限，所记难以详尽。记述年代全部用旧历，记述事迹多用惯习俗语，以存其真。 (蒋报捷，文革后逝世。1981年明诚据其遗稿《泉州树兜乡创办冬防大社、乡团、民团的始末》及《补充材料》，《记述我乡晋南民团打高为国的始末情况》整理。) (原文载于1982年3月第十辑第88页～1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