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行实，百年树人。百年前，国势日衰，变法维新之风渐兴。林登宾先生振聋发聩，首开晋江新学之先河。1901年即设塾于乡，致力于儿童教育，在此基础上诞生的“行实小学”与“竞新女学”，在泉州侨乡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登宾先生丰富的教育思想也成为一笔珍贵的精神遗产，值得深入研究，弘扬光大。 一、林纾新蒙养思想对林登宾的影响 林登宾（1868～1939），字行恕，晋江永宁西门外（石狮市永宁镇）人，弱冠即有文名。1901年，“设帐于永宁故里，门徒鼎盛。复承其尊公允礼老伯先生医学以问世。渊源有自，远近就医者，户限为穿”。（陈蓁《登宾林先生洎淑配李夫人六十双寿文》） 林登宾随后又往福州，求学于林纾（字琴南），深受林纾新蒙养（儿童教育）思想的影响。 （1）重视儿童教育，抨击不良的蒙养现状。 林纾作于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的《闽中新乐府》，认为“强国之基在蒙养，儿童知慧须开爽，方能凌驾欧人上”。其友高凤谦《闽中新乐府书后》也说：“畏庐先生（林纾）以为转移风气莫如蒙养。” 站在“强国之基”、“转移风气”的高度，林纾强烈抨击当时不良的蒙养现状，认为“儿童初学，骤语以《六经》之旨，茫然当不一觉，其默诵经文，力图强记，则悟性转窒。”（《闽中新乐府自序》） 对清末科举时代“旧学”的传统教育思想和模式既不科学又不适应世界潮流的发展，深表不满和忧虑。认为“今日国仇似海深，复仇须鼓儿童心”。主张要革新教学内容和教育方法。要以爱国教育为中心，开发儿童智力，疾呼“我徒守旧彼日新，胁我多端气莫伸”、“儿成便蓄报国志，四万万人同作气”。 （2）关切妇女命运，赞成兴办女学。 同时，林纾对妇女命运十分关切。《闽中新乐府》中不少篇目描述了封建社会妇女的诸般痛苦。林纾又作《兴女学》，赞扬上海兴办女学开风气之先的“盛举”是“群贤上海真先觉”，鼓吹增加妇女接受教育的机会。 在林琴南的影响下，林登宾决定毕业从事于农村教育，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教育理念。1929年，林登宾寿庆，挚友佘奏敷（永宁港边人，教师）在贺诗中称赞： 吾友有登宾，一乡之善人。…… 为怜四百兆，不学亿万千。 组织男女校，教育任于肩。 有教原无类，男女本平权。” （《林登宾先生暨德配李夫人六秩双庆寿诗文录》） “有教无类”、“男女平权”男女都有受教育的权利，这里“新学”的思想闪光，有力地冲击着封建“旧学”的残余阵地。 二、把创办“新学”作为振兴教育、移化风俗的重要途径，做到知行结合，男女平等。 据陈蓁称，“沧桑变局，君（登宾）乃应文化之潮流，倡设行实学校于其乡。乡之人有所钦仰，其子弟皆乐从之游。毕其业者，或升学，或出洋，悉能本所学以服务社会”。（《寿文》） 实际上，林登宾办学的针对性是非常明确的，它已不再局限于受教育者的个人前途。而是把创建“新学”作为扭转社会风气，发展儿童个性以服务社会的主要途径。 1923年，林朝素在《我的将来》一文提到：“我的故乡鳌西，是我的父祖发源地，是一个很闭塞、很黑暗的乡村。男人多侨居海外，生计极其富足。因此，一般妇女们都丰衣足食，无所事事，终日里不是侫佛，便是赌博。其所为儿童模范者，是这么一样现象。至其所教育儿童的，就是当他们刚离襁褓学语的时候。她便教以欺逛、礼佛等举动。稍长，儿童的本能渐次发展的时候；他们又多方遏抑，多方摧残，可怜白纸似的儿童的天性，受那不良家庭教育的熏染，那有不变其本来美质呢？我的父亲有见及此，于前年在此间创办男、女两小学。” 于是，1912年（民国二年）林登宾把创办于1901年的私塾正式改建为“行实小学”。1916年，又与其女林朝素共同创办“竞新女学”，从此一生致力于乡村儿童教育事业。 关于“行实小学”正式创建时间有多种不同提法（一说1902年、一说1908年、一说1910年），据林朝素作于1922年的《自述习文经过》文称：“民国二年（1912），余父在永（宁）创办行实小学，余乃随父往永肄业焉。学校教育启发有方，鲤庭承训，倍见其益，故在此国民学校四年中，始知所谓文，并能略作浅白之论说焉。” 从“行实”（寓“知行并重，意在务实”）、“竞新”（寓“男女平等，竞赴新潮”）两校命名的寓意，即可看出林登宾全新的教育思想，这在当时的社会中，无疑是具有先导性、前瞻性的。“行实”与“竞新”既是传播新思想、新知识的校园；又是反对封建礼教、倡导文明新风的阵地。 在课程的设置上，废弃陈腐的封建八股文，增设图文、常识、算学、音乐、劳作等新课程，并按程度分班复式教学，这些明显优于旧书塾教学的新生事物，在泉州侨乡产生巨大的影响。在教学方式上，“行实”、“竞新”教师责任心都很强，曾任竞新女学校长的刘瑜碧（永宁金埭人，移居泉州）在《我的七十年》回忆录中常提到开学时，学校教师均要下乡宣传男女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动员适龄儿童入学。竞新女学创办头一年，学生人数三十多人，次年增加到六十多人，除永宁外，沙美、金埭、梅林、港边、沙堤、许厝、龙湖、衙口等地的儿童也慕名而来。 此外，从公演文明戏、支持创办阅书报社，支持“五卅惨案”晋江宣传队下乡演讲、设计“还我河山”行实新校章等一系列活动的开展来看，林登宾本身就是“行实”、“竞新”的实践者。 比如1925年，为启迪民智、传播新知识，林登宾联络永宁侨属、绅商学界开明人士如佘伯昭、林书概、林书汉等十余人，筹办“阅书报社”，社址设在永宁大埔保善堂前，内置桌椅、书架，订阅各种报刊、杂志、图书，供群众自由出入阅读。这在20世纪初叶的海滨农村，是难能可贵的。 同年，“五卅”惨案发生，就读于集美女子师范的林朝素积极参加反帝爱国活动。学校停课期间，林朝素、卢文理等人组织“晋江宣传队”，回到永宁。在林登宾的支持下，行实、竞新的师生参与宣传活动。连续七天，在永宁、沙美、外高、岑兜、港边、郭坑、梅林等村进行演讲，呼吁大家团结一致，抵制日货。1925年出版的《集美周刊》专版介绍这次活动，在闽南侨乡造成不小的反响。 学校的发展也始终得到永宁乡亲、旅外侨亲、泉南开明人士的支持和帮助。比如，行实小学创办伊始，旅菲永宁华侨林登概、林允柱、林登荣、林朝助等人组织校董会，在菲律宾募捐教育经费，支持办学。民国八年（1919），靖国军司令黄华秋率部莅临永宁，制止械斗，曾视察行实学校，对林登宾的办学给予首肯，捐资奖励当年学校优等生，黄华秋颁发的奖章至今仍珍藏在永宁行实幼儿园“林登宾纪念堂”内。 竞新女学自从1916年创办后，学生不断增多，原先借用华侨林允柱祖厝作为教室，已不能容纳。此时，永宁乡贤林书概便把“莺山书舍”借给竞新女学。林登宾也向泉州开明人士许卓然、秦望山募捐，得到应允。永宁华侨林书概、林书汉、林该得及商人林谋板、林海参等人也大力支持，侨属邱瑞禧女士自愿献地供学校建设校舍。由于资金不够，1923年，林朝素、王清理不顾世俗议论，飘洋过海，往菲律宾劝捐，历时一年。并在菲律宾组织以永宁港边侨领詹孟杉为董事长的“竞新女子学校董事会”。1928年，竞新女学新校舍终于落成。（《永宁乡土资料汇编》，1995年3月编印）林骚（清末进士，泉州人，字叔潜，号半村老人，人称醒我先生）对林朝素此举的评价是：“朝素含华蕴采，应潮超流，以闺秀而修学励志。”（《双庆诗文录》序） 林登宾的子女后裔和学生林朝素、刘瑜碧、郑华民、郑衍蕃、林铁瑛、户文理等一大批“行实人”、“竞新人”在20世纪初叶到三、四十年代，也纷纷在全新的舞台上展现他们的时代风采，为推进晋江沿海的教育事业作出许多贡献，这种景象在泉州侨乡教育史上是不多见的。林登宾则无悔于时代风采缔造者的赞誉。 三、百折不挠，薪火相传，献身于教育事业的人格精神。 林登宾创办新学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扭转世风也非一时易事，办学过程中，遇到许多困难。林朝素《我的将来》（1923年作）一文提到：“（行实、竞新）两校，每年经费两千余，由本乡侨家和地方官厅认捐，艰难缔造，历经十载，卒因各家庭教育不良影响，绝少收效。近年来更因师资乏缺，经济压迫，日见衰落。老父年高不会作无米之炊，我每回归里省亲，常欷欷不忍离校。” 在这种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以林登宾为首的“行实人”、“竞新人”同甘苦，共患难，以百折不挠的精神，克服困难，艰难地维持学校正常运转。难怪，陈蓁称赞登宾先生，“热心教育廿余年，不辞劳瘁，力募钜款，建校舍，栽培男女学生千数百人，以此信义昭彰，人胥钦服。” 1929年，林登宾六秩寿庆，永宁乡贤李淡（洋山学校创办人）在贺诗中称道： 鳌城文化起先生，给尽闽南诗酒盟。 蛮族乡中施教泽，烽烟队里有书声。 （《双庆诗文录》） 林登宾不仅自己一心挂念乡村教育，在年老体衰之后还寄厚望于子女，鼓励他们克绍箕裘。1922年，林登宾在给远在集美女子师范读书的女儿林朝素的一封家书中写道：“我老矣，频遭忧患，志倦神废。视校务之废驰未能力为维持，心实痛之。汝（指朝素）在校宜思用功研究，将来有所成就，可继承我志，可贡献我乡。庶几艰难缔造十载经营之吾校得以难持不断，而故乡子弟亦得免沦落无教，是我所切望于汝也。” 林朝素果然不负所望，立志献身乡村儿童教育。她在《我的将来》（作于1923年）一文中说；“科学日繁，事理无穷，我觉得所学所知真如泰山一毛，长江一滴……那么，我的将来是怎么一种希望呢？就是想我将来卒业后，把我所有知识尽量地作我乡一般失学妇女的指迷，几辈无知小朋友的先导吧。”而且，在集美求学时，林朝素就为振兴“行实”、“竞新”校务而设想出一整套教育、教学思路，并逐渐在以后的实践中陆续加以实施。林朝素因此被雷洁琼称誉为“侨乡女子教育先行者”。在林登宾的影响下，其后裔也都从事教育事业。陈蓁对此感叹道：“夫人（登宾先生暨德配）治家甚严，训督子女有法。是以女朝素、婿李琨（李根香）、男朝猷（林铁瑛）、媳卢文理，均师范毕业，现任教职员，皆其家庭教育之涵濡深也。”（《寿文》）林登宾的爱徙林省余也在祝寿诗中称赞： 讲学龙门誉海陬，先生杖履自优游。 争来问字多红袖，艳羡齐眉订白头。 应客佳儿娱晚景，传经爱女匹良俦。 公门忝列同桃李，海屋愿添一百筹。 (《双庆诗文录》） 至登宾家族第三代，哲孙祖荫先生商海扬帆，事业有成，关切桑梓，热心文教。捐资四百余万元，兴建“行实幼儿园”，缅怀先德，克绳祖武，对家乡教育事业作出巨大贡献。 记得祖荫先生曾说过：“我生于石狮，长于石狮，石狮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皆在我的记忆中生根，成为生命中最鲜明的记忆泉源……在本世纪，在我这一代，能有机会再来振兴先祖父与先父的兴学遗志，宏扬中华文化，此亦堪称平生一大乐事。”对于登宾家族的每一个成员来说，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继承祖德，兴学重教，将不仅仅是一种乐趣，更应该说是一种特殊的使命与责任。 余论 抗战期间，社会动荡，侨汇接济困难，林登宾矢志不移，惨淡经营行实、竞新两校，殚精竭虑，并设计“还我河山”行实新校章（珍藏于“林登宾纪念室”内），激励师生求学报国。1939年，登宾先生去世，其受业弟子、著名女诗人郑衍蓄（又名碧梧，曾在竞新女学任教，旅居菲律宾，晚年定居台湾，著有《春草吟笺》），赋《恭挽林行恕校长》七绝三首以吊之，今录其一： 耳提面命感恩深，苦学潜修惜寸阴。 德行箴言垂世训，鳌城桃李已成林。 林登宾去世不及一年，日寇偷袭永宁，竞新、行实校舍遭劫，时蚶江林英仪（现居鼓浪屿，著名书画家、诗人），执掌行实学校，经历此变故，有诗以纪，诗序称：“一九四○年六月十二日，日寇窜扰永宁，时余方长永宁行实小学，校舍壁间余绘有日寇侵占台湾、高丽国耻地图，主舍遂遭焚毁，寝室被破门而入，余适以暑假先期离校，未与其难，书以志愤。”其《永宁陷倭》诗云： 庭前嫩绿小柔桑，劫后归来为火殇。 坛舍焚余亡禹迹，风霜祸起自萧墙。 背山渔港弥烟浪，临海卫城踞虎狼。 几见中流能击楫，尽驱倭虏出沙场。 （引自《风涛集·台海卷》） 1944年，林登宾故交林骚重游永宁，睹物思人，作《永宁忆林登宾》五律一首以吊之： 故人今不见，海上独销魂。云山空陈迹，弦歌剩烧痕。 中郎惟有女，安石更无墩。款款平生意，归来梦亦昏。 (引自《半村诗集》卷四） 斯人已逝，校舍遭劫，然而林登宾培养出来的一大批行实人、竞新人纷纷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展现各自的风采。林登宾的人格魅力及其教育思想也长留在人们心中，成为泉州侨乡教育史的一笔珍贵文化遗产。 1988年秋，林登宾长孙祖荫先生，为宏扬先辈办学精神，创办“行实幼儿园”，在菲律宾重组校董会并任董事长。1997年，投巨资兴建行实教学楼，由林登宾曾孙女、福州大学英语系本科毕业生林巧儿任园长。由林登宾倡导的“知行并重，意为务实”、“男女平等、竞赴新潮”的教育观念及其百折不挠、薪火相传的人格精神，必将在新时代闪现出更加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