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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社会的乞食》补

发布日期:[2016-08-16] 阅读人:1637  字号:      
陈允敦教授的《旧社会的乞食》一文,发表在《泉州鲤城文史资料》第一辑,在读者中引起了广泛的兴趣。他写出了旧社会乞食的组织、流别、活动方式及其生活情况,条分缕析,使人们对旧社会最底层的乞食,有个较完整的认识。乞食是反映社会状况的一项资料值得写。本文谨就陈教授所未涉及的作个补充。 陈教授谈到高利贷的“流民债”,月利五分,到期不还,则伙同其伴前来逼讨。除“流民债”外,还有一种叫“青盲债”的高利贷。这是乞食营的乞首,从辖下的乞食身上盘剥来的金钱,放债取息,其利息之高,有达到六、七分的。一些需款急用的贫民,明知“青盲债”借不得,可奈告贷无门,也只好央求中人向乞首借债。借“青盲债”者不敢不还,一则怕债主兴师问罪,搞得天翻地覆;二则向乞食借债实丢面子,弄到债主登门索讨,更为难堪,所以虽卖妻鬻儿也得偿还。“青盲债”是最厉害的剥削,泉州人往往用“青盲债”一词比喻高利贷。 进贤宫乞首跟地方士绅也有些暗中的关系。乞首做生日,地方绅士也会差人致送红包,少则二元,多则四元。红包不写贺者姓名,而由差人传口信说,×老爷差我来道喜并送红包,×老爷当然不会赴宴,乞首则白得钱银,这也可说是乞首打士绅的秋风吧。礼尚往来,如逢×老爷家有丧喜事,乞首自会差人去贴葫芦单,不取分文,以表交情。如果辖下乞食被人打死的话,那么乞首便向平素有瓜葛的士绅请求帮助解决。泉谚有“打死乞食,好人抵命”的话,士绅也往往俯应乞首之请,出而“为民请命”,最后事主只好花了一大笔钱了事。这些人命钱半落乞首口袋,半入士绅腰包!这就是乞首与士绅的“君子协定”! 乞食乞讨的手法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扶老携幼,求人怜悯;有的以吉语阿谈,博人施舍;有的则硬讨横索,强人给予。后者可称为乞食中的无赖。陈教授在文中提到一种叫“破额乞”,就是以无赖手段,向人敲诈勒索的。“破额乞”有少数既没有本钱又穷凶极恶者,专携刺刀与小锤,选择几家怕事而有油水的商店,按刀于额,举锤欲击,而向店东要挟巨款(二元至五元),如不给则下锤而流血满地,大闹一场,势难收拾,故遇到这种乞丐,每要给予一、二元,并要好话劝他早走为是。这种“破额乞”就是典型的乞中无赖。旧社会进贤宫有一乞叫陈者,兵痞出身,因染上梅毒,头颅全秃,两眼俱瞎;鼻子烂掉,贴上粗纸,浓血时常渗出,恶臭不可向迩,所谓“头上生疮,脚底流脓”以喻陈犹尚不及。陈外出行乞,由一女乞前导,专门向丧喜事人家敲竹杠,每次要索非得一、二元不走。若遇主人吝而不予,陈则就地坐于门前,甚或将盖鼻粗纸揭开,则现出溃烂的鼻腔,活象一个活着的骷髅,见者骇奔,宾客却步,以故无论怎样刻啬人家,最终也得如其所欲。群乞皆畏惧之。他独处一室,且有二女乞陪伴之,平生作恶多端,民愤极大,解放初被人民政府判处死刑,作者亲见威远楼墙壁上贴出了陈的罪状。 乞食一词其来已久。《左传》记载晋公子重耳出奔的经过,有“出于五鹿,乞食于野人”的叙述。《史记·伍子胥传》:“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史书所载虽如此,但人们总不认为重耳和伍子胥当过乞食。所谓乞食就是以向人乞求金钱和食物作为维持日常生活的唯一手段的人,可分为二类:一是似乞而非乞;二是非乞而实乞。前者如旧社会西郊有一老妇叫麻娘者,其子为侨商,家道富有,可麻娘总喜欢向人乞讨,其子孙禁而不止,徒唤奈何而已。象麻娘这种人,泉人称之为“歹命骨”,其乞讨已成恶习,或是她的一种嗜好和乐趣吧。后者泉人称之为“飞仙”,大都是破落世家的子弟,其先辈有的是举人进士或者是富商巨贾,但他不事生产而又挥霍无度,不久弄得家徒四壁。因家庭出身的关系,他也略知诗书,满口之乎也者。也蓬首垢面,身穿着好几个补钉布满油污和灰尘的青布长衣,脚穿鞋头裂缝的布鞋,虽穿袜子,但脚趾外露,所谓“五子外出”,走起路来老是扑扑作响。如鲁迅先生描绘的孔乙己。 “飞仙”并不象一般乞食逢人乞讨,他专打泉州城里士绅富商的主意。“飞仙”对旧社会的情况非常了解,人事关系十分清楚。他平时跟一些场户和送帖的人都有交往,故凡城里哪家士绅富商有丧喜事无不知之。如是喜事,他就带着礼品登门致贺。其礼品总是一对邋遢的红烛和一圈燃不响的喜炮,用一块既擦鼻涕兼包东西的所谓“蘸醋能吃”的脏手帕包着。当执事者看到“飞仙”施施而来,便不自觉地说:“飞仙来矣!”他来并不将礼品交给司账执事,而是直进屋里会见主人。见面时“飞仙”自我介绍,胡诌一通,说:“老兄今日为令郎授室,可喜可贺!家先曾祖父与令先曾祖父为同年通家之好,小弟今日谨备烛炮薄礼致贺,万望笑纳”云云。主人知其人也客气地说:“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叫人弄一碗点心先安其肚,然后送一封红包打发他走。红包数目通常是一至二元。“飞仙”接红包会公然拆封看看,如果只有几毛钱,就当面壁还,说道:“小弟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主人知其嫌少,只好补足。目的已达,便改口说道:“老兄盛意却之不恭,小弟只好收了。”带着礼物扬长而去。要是主人不知趣,不给红包,麻烦就来了。“飞仙”坦然坐在厅堂中与人聊天,等开宴时,“飞仙”就自行入席,造成尴尬场面,主人哭笑不得。过后“飞仙”还会到处咒骂某人如何为富不仁;倘其家有丑事,则凭其利嘴,绘声绘色而传播之。故凡深知“飞仙”之为人者,总不敢开罪他。如是丧事,“飞仙”便花了一毛八分买一幅劣质的素中堂,写上“哲人其萎”或“骑鹤西归”一类挽词,落了上下款,拿着到丧家吊唁,其表演过程与上述大致相同,只是“飞仙”改变一下台词,说些悼念死者,劝慰家属节哀顺变的话,偶或挤出一二滴眼泪来。及红包到手之后,便鞠躬尽礼而退。至于挽轴则不便带走,主人也决不会把它悬挂在壁上,而是送到灶下供生火之用。 泉人称“飞仙”为“大榜乞食”,以示与一般乞食不同。“飞仙”最终免不了潦倒而死,他的命运跟孔乙己一模一样:同是封建思想意识的受害者;同是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着卑微的悲剧角色! 作者少时家有喜事,亲见“飞仙”前来表演,其形象和言行正如上述至今不忘! 陈教授提到进贤宫乞食营有副对联:“官居一品吕蒙正;位至三公郑元和”。借吕、郑二人曾做过乞食,后来竟做了宰辅,聊以自慰。乞食出门必持打狗棒,藉防犬咬。其对拐的颂词是:“逢犬用拐撵,下水知深浅!”又如入人家门,逢犬狂吠,乞食便大喊:“玉笏朝天,不许卿乱奏!”若被人轻视,则自慰曰:“有官无印,五谷在身!”乞食来自四面八方,家庭出身也极为复杂,有纨裤子弟沦落为乞食者,他们过去涉足于花街柳巷,优游乎舞榭歌场,象“玉笏朝天,不许卿乱奏!”分明是戏迷的口腔。至于其他的乞食,因为平日走街窜巷,见闻亦多,生活经验还是丰富的,他们大都是宿命论者,认为自己是乞食命,只好随遇而安,过一天算一天了。 泉州旧社会的乞食群中,流行一首顺口溜,词曰: “做乞食,无大志,缺嘴碗,火烧箸,折拐仔,破加自,咸鲑脯,臭豆豉。” 这首顺口溜形象地刻画出他们的生活情况,说得既概括也颇有幽默感。 泉州旧社会盛行普渡,七月为正普,八月为重普。城里分为三十六铺,轮日普渡。在这两个月里,每日都有铺分在做普渡,也自然地成为乞食乞讨的黄金季节。这是他们生涯中的一个顶点呢,这个时间他乞讨得最多,日子也过得最平顺。 乞食有时顺手牵羊来偷鸡,先把鸡弄死放在“加自”里,然后招呼一二个同伴到偏僻处烤吃。其法是先用红土和泥,将整只鸡均匀包涂到适当程度,然后放进乾柴火堆里烘烤,直至红土成焦炭状,香味透出,即将包土剥掉,鸡毛也随之去净,最后用手破开鸡膛去其肠胃,即可大嚼。据说这种烤法的鸡,津液全不流失,香嫩无比,泉人谓之“乞食鸡”。这也可说是乞食在烹饪学上的发明创造吧! 泉州有个刁钻秀才把“六合风光随处转,一门春色自天来”的春联,以泉州方言谐音,读成“揉目天光就去赚,入门伸手一文来”可谓谑而虐矣。 乞食求乞之余也常赌博,他们的赌具极简单,最常见的赌纸牌、掷骰子、刮三镘铜等等,因为这些赌具易于携带,纸牌一副,骰子几枚,放在“加自”里甚为顺当。刮三镘铜则有铜元便可赌,不需另设赌具。赌纸牌有“番招”、“拾对仔”、“牌九”等赌法。掷骰子是四枚骰子放在碗里,轮番投掷,有“牌九”、“计点”等赌法。刮三镘铜则是赌者各出铜元几枚作赌注,由赌主将三个铜元放在掌上,向空中抛起,铜元落地翻转,凡二枚有字者,则赌主按注多寡作赔;凡二枚有龙纹者为镘,则赌主全赢。泉谚谓事之成败在此一举曰:“一字一镘在拼卜”,语源盖来自刮三镘铜。 乞食赌博赌注极小,作者曾亲见几个嗜赌乞食,围在一起掷骰子,以花生作赌注,他们呼卢喝雉,全神贯注,自得其乐。泉州谚语“乞食赌铁钉”,盖形容其赌注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