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天后宫建于南宋庆元二年(1196)，取名“顺济宫”。历代都有重修，明朝嘉靖年间的大修建，奠下了以后的规模。天后宫的建筑，在泉州各庙宇中是规制较大的古庙之一。据《泉州府志》“坛庙寺观”篇所载，除了代表封建国家的疆土河山，风雨气候、城池农业诸神的“坛”和庙，代表立国之基的文武神庙之外，接下去众多的寺庙就首列天后官。《府志》编者说，除了宗族庙祀之外，“必功德之足以永世而利民者，斯享其报”。可见其重视程度。泉州天后宫现在是大陆妈祖庙中，唯一被国务院审定公布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一 宗教意识 泉州天后宫主神妈祖。原有妈祖神像造于明朝万历年间。像通高二丈，泥塑，年轻后妃打扮，髹色贴金，端坐，双手拱执玉圭。今此圭尚存，很是珍贵。圭系页岩琢成，长一米，光面灰黑色，正面上有自然形成的山水图形纹样，下方铭刻:“万历已酉年(1609)泉州府晋江县善男田英同五子有烨有灿有煜大春有烺等喜舍玉圭一桩祈求等家眷子孙昌盛合家和气平安名利遂意愿置蒸尝祀五世”。 妈祖原名林默娘，莆田湄洲屿人，五代末年清源军(泉州府)都巡官林惟悫之第六女，母王氏梦观音大士赐丸药而服，既寤而有所感，遂娠。生于北宋建隆元年(960)三月廿三日，生时伴随“祥光异香”。从小“资慧颖悟”，八岁读书，闻一知十。十岁礼佛读经，十三岁修持学道。此后“能知休咎”，为人除病、祈雨、救济乡人，常乘席渡海或乘云游于岛屿间，“济人于水厄”，其神异尤著于江海中。卒于雍熙四年(987)九月初九日，享年二十八岁，终生不婚。卒后尤常“显灵异”，传说广布。(以上见《敕封天后志》、《泉州府志》)到南宋时代，民间已广泛立庙奉祀，成为航海保护神。宋元时代由于泉州是世界海上交通大港，于是适应航海需要，妈祖信仰亦随之从泉州传布于海内外。元朝政府看到妈祖信仰的重要性，于是在元世祖至元十五(1278)，特敕封泉州妈祖号“护国明著灵惠协正善庆显济天妃”(见《元史·世祖纪》)。明朝永乐皇帝又敕封妈祖号“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宏仁普济天妃。”当时，钦差总兵太监郑和七次下西洋的分遣船队东南亚航线，都是从泉州放洋的。“少监张谦使渤泥，”“发自浯江(新桥溪)，实仗神庥，归奏于朝。”以后凡是出使琉球、暹罗、爪哇、满刺加等国的使节，都到泉州天妃宫祭告祈祷，几成为定例。清朝康熙廿三年(1684)，靖海侯施琅平台，奏称“得神祐”，于是康熙帝又敕封妈祖号“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宏仁普济天后”(以上见《泉州府志》)。道光十五年(1835)赐神号“天上圣母”。由于受到到皇帝重视，故有隆重的祭典。又由于有“观音转世”的传说，故天上圣母灵签即采用观音佛祖的灵签。 泉州人对于“天上圣母”，习称“妈祖”。盖因泉州民间对女性神佛都称“妈”，如“观音妈”，“七娘妈”、“奇仕妈”、“夫人妈”等等，甚至连行使神职的巫女，也称“圣妈”。并且对于这些神和巫，不论其婚否，不论其形象是年高的妇女或年轻的少女，都一概称为“妈”。况且妈祖林默娘在世时大约也是巫女，更是名符其实的“妈”了。至于“祖”泉州民间对于至尊神都加称“祖”，如佛教至尊的释迦如来、三世尊，就概称“佛祖”，道教至尊的玉皇上帝，就称“天公祖”，妈祖形象是一副皇后打扮，大概也认为是至尊的女性神祗，所以就加上一个“祖”字而称为“妈祖”。实际上，也是道教中王母娘娘、九天玄女、碧霞元君等女性至尊神在泉州地区的反映。除了“观音佛祖”而外，就再也没有什么神祗享有“祖”字的称号了。 到了清朝，关于妈祖神的职能，已经由航海保护神发展到“万能”了。诸凡妇女的生育，婴幼的抚养、少年儿童的成长、人生的祸福寿夭，以及旅外游子的谋生，直到商业的兴衰，还有天象气候的风雨旱涝……。因此，在天后宫内就有一批辅神，形成了泉州民间宗教的特色。 泉州天后宫的东西阙内，东塑千里眼、西塑顺风耳。两造立像皆成半弯腰姿态，泥塑彩髹，通高二丈，各执武器长矛和板斧。相传此两神原为桃花山妖怪，颇具神通，能“眼观五路，耳听八方”。后为妈祖所降伏，玉帝特命其改邪归正，作为妈祖的辅神，千里眼称水精将军、顺风耳称金精将军。此两位神祗协助妈祖护佑航海船只避开海上灾异。 天后宫内的东西两廊，奉祀二十四司，各司以其职能协助妈祖“普施神德。”其中有北斗星君(此神在道教中原为司人命之神)，取其北极星乃导航星座之意，专司航海方向。雷声普化天尊(此神与北斗星君在道教中均为品位甚高之神)，职司风、雨、雷、电。水德星君，司天下之水的调节；这是与火神相对的神，其实妈祖本身就是水德之尊。四海龙王，东海敖广、南海敖润、西海敖钦、北海敖顺，司江河湖海之潮(其中的水族繁殖直接由妈祖统辖)。上述各司都是关于天象海事之神。五显灵官大帝，职司天廷南天门，原为守护天廷之神，道教中奉为宫观护法神，兼有传达人间牒表之职。文昌帝君，司文运。哪咤三太子，道教二十六天将之一，称中军府中坛元帅，俗称太子爷，职司青少年成长，风火旺盛。七娘夫人，司少年儿童成长。临水夫人，又称注生娘娘，职司婴幼儿哺育，产妇安康；神于泉州有专庙奉祀在奇仕境，称俗“奇仕妈”。神原名陈靖姑，五代福州罗源县人，“知休咎”，为人接生，斩蛇除妖，脱胎祈雨，寻卒。临水夫人有三个；陈大夫人，正月十五日诞辰、林九夫人，九月初九日诞辰、李三夫人，八月十五日诞辰。文武尊王，即唐朝的张巡、许远，司忠义。福德正神，即土地公，又称中央大帝，因五行(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之“土”在中央，故名。神职司财运及地方安宁。元帅王府，司代天巡狩，查察人间善恶，俗称“阿爷公”。有纪王府、池王府、田元帅、李元帅、温王府(溪亭铺的温王宫即祀此神)、康王府(东街前田巷口的“阿爷宫”即祀此神)等等。 天后宫的位置在泉州城里极南的德济门(南城门)内，相传宋时建庙之因，乃“浯浦海潮庵僧觉全，梦神命作官”。堪舆家的说法，意思是南方丙丁火，以水神镇之；又当“水口”之汇，亦以护佑后方的泉州城。 二 建筑 泉州天后宫现存的建筑，是明朝中期至清初的规模。天后宫坐北朝南，位于古泉州城的南门内，总面积五千一百多平方米。原有的主体建筑南北中轴线上，有山门、戏台、露庭、正殿、寝殿，两旁有东西阙、东西廊、四凉亭、东西轩、两斋馆，最后面的台地是梳妆台(相传清代以前原有梳妆楼)。正殿、寝殿、凉亭、廊轩等还保存明清时代的建筑群。天后正殿是宫内的主殿，面积六百三十五平方米。殿顶九脊重檐歇山式，前檐重加一层，正面成为三檐。正脊和分脊的脊端飞翘，脊线略呈柔和的弧形，脊上兽吻皆是禽鸟。正脊上用玻璃瓦和瓷片雕造双龙戏珠，各脊和重檐之间，彩雕各样飞禽走兽，花卉人物。上层重檐正中原有白底黑字的竖匾“天妃宫”三大字。全殿外貌端丽庄重，特具“泉州风格”。 殿前有卷棚式檐廊，面阔五间。特别是前檐下一对青石盘龙柱，更具风格。镂空盘龙，姿态生动欲出；云水角落，配以鸾麟龟螭，制作精美异常，为明末清初的盘龙石柱佳品。相传有师徒二人，皆郑成功麾下将校，郑氏失败后，二人埋名隐姓当石匠。天后宫的这对盘龙石柱，就是他们雕刻的。初成时，师胜于徒；其徒即闭门改镂，精思多日。一日大雷雨，有龙盘其室中柱上，蜿蜒久之，雨止方去。初甚惊骇，继乃凝视而默识之，遂成此右柱。师亦束手，自叹不及。靖海侯施琅原与他们相识，本想引荐，终未遂。二人终身不娶，亦不收徒，其技艺终于失传。殿前窗棂，全以细木镂空，缀成绣球迭联环纹锦，饰以曲己框，及柿蒂纹方胜框。棂下壁，有道光癸卯年(1843)的花岗岩浮雕“豸鸾献瑞”和“麟凤呈祥”。殿角左右柱的柱础，有青石镂空浮雕“鲤跃龙门”和“牛耕亩陇，雕工极其精致。 正殿进深五间，共有石柱三十四栋、木柱二栋，承托以木材为主的枋梁。枋柱之间，皆以斗拱或崔替加固两角；迭枋则一斗三升两层。枋梁之间，皆以挑拱连珠斗承托梁架，全殿举架九梁，构成殿内廓大空间。规制严密牢固，古朴壮丽。条石柱朴素无华，仅入门里镌一对联曰:“德配坤维鲸波永息；恩涵海甸鳌殿常新”。柱础则全系精美的青石浮雕，有瓜瓣形、仰莲形、花篮形等，各皆成八面体。上面雕有四季香花果木:梅竹兰菊、桃李杏荷、牡丹木兰、金盏玉笔等。有仙家四宝:葫芦、净瓶、画戟、花篮，还有蒲扇、拂尘、如意、蕉叶等。左禽右兽，有八鸾风(阴阳各四对)、八骏马(盗骊、窬轮、渠黄、白义、绿耳、骅骝、赤骥、山子)。各皆栩栩如生，姿态各异，表现泉州地区工匠的独特手法。 妈祖神座的龛壁背后，保存着一幅明清时代的巨型壁画，面积二十四平方米。内容是莆田湄洲祖庙全景，全以写实手法表现当时的建筑群，如育圣祠等十多座建筑及摩崖石刻。全图以山石构成海天空阔的宏大气派。其山石的绘画艺术，则几乎集宋元名家的传统而加以综合的再创造。有范宽皴法、马远皴法、荆浩皴法、董源峦头等，表现于缓坡山径、峦头石矶、主峰(范宽的宾主朝揖法)。其水则虽有峰而不峻，层流曲折而不乱，体现平缓柔和而有声。上部以空濛的钩云连缀表现深远。整幅壁画具有珍贵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整座正殿的台座，离地面有一米高，左右两边束腰处，花岗岩浮雕琴、棋、书、画，缀以飘然拐纹长带，呈衬秀美。 山门内原有一座宏丽的拜亭。八栋亭柱上，柱头科斗拱四挑；八柱八行，外三层、内八层连迭斗拱，内层共六十四科；每科向内再三挑斗拱，这样，数百科斗拱密密层层，构成一个半球形的穹盖，拱顶藻井以八卦太极。特具泉州天妃庙的特色。这座精美的拜亭于三十年初期尚存。 泉州民间皆习称此庙为“天妃宫”(谐音天雷宫)，叫“天后宫”反而陌生。原来泉州人对当年郑成功抗清复明的英雄业绩，极其尊崇，受其影响也很深，加上清初统治者对泉州地区沿海的“迁界”政策，为祸惨烈。泉州人始终记得，执行民族压迫的清朝统治者是异族，含有贬意地叫他们“满清”。甚至康熙帝赐予妈祖的封号“天后”号也置之一旁，仍把明朝皇帝的封号“天妃”来称呼，虽然品位低于“天后”，也宁愿叫“天妃宫”。有清一代直到民国时代，正殿的重檐中间，始终赫然挂着“天妃宫”的匾额。 三 社会经济 天后宫所处之地，在宋代叫做“浯浦”，建庙之时这里还是城外。因为晋江下游各段水域皆有不同名称，如浮桥一带称笱江，新桥一带称浯江、溜石一带称溜江，法石一带称法江，法江以外至泉州湾称蚶江。所以浯江之滨就称浯浦。这里在古代就已经是繁荣的经济区了，浯浦一带码头货栈，商郊店铺林立。 天后宫虽是人们崇奉妈祖的殿堂，但它所涉及人们的思想意识和社会活动是多方面的。泉州海商们贸易事业的关键，全系于满载货船的安危，所以更其笃信海神妈祖的护佑；船工水手、码头工人的运输装卸工作，也系于货源的旺盛或萧条，因之，他们也极崇信妈祖。“天后宫内的东轩、西轩就成为宁波郊和寮郊崇奉妈祖的会堂”这宁波郊就是清朝道光年间黄宗汉家族经营的大商郊，主要经营中国沿海北洋线的贸易，虽然对口港是宁波，但其实力却远远伸展到山东和辽宁。至于寮郊，因为天后宫西畔有一道“寮仔街”，寮仔街一带也就泛称南门寮，这一带的小商郊联合组成“寮郊”，以与资本雄厚的宁波郊抗衡“天后宫内的这两家商郊竞争很激烈”他们经营的出入口大宗商品，有本地名产桂元干，及豆饼(豆类压榨成巨圆片形的半成品，可作肥料或其他用途的原料)、乾果海味等北方土特产。如浙江的“芋卤”(豆腐类的加工制品)一直畅销到现在，并且还有“猪母推倒芋卤瓮，暴发白银千百万”的民间故事。到光绪年间至民国初年，有首屈一指的申(上海)、宁(宁波)温(温州)、福(福州)、厦(厦门)五大郊，郊址也由南门寮逐渐发展到浯江境(泉州城居民区三十六铺境之一的浯渡铺浯江境)的新桥头一带。到民国时代，这里竟为泉州的金融中心:中国银行、中央银行、交通银行、福建省农民银行、集友银行，以及众多的“钱庄”，都集中在这天后宫前的“浯浦之上”。 泉州天后宫，又是泉州地区人民开发台湾经济，所兴建的众多天后宫的祖庙。据文献记载，有台南(台湾府)安平鹿耳门圣母庙(南明永历十五年〔1661〕)、台南天妃宫(1662)、鹿港天妃宫(南明永历廿二年〔1668〕)、台南大天后宫(康熙廿三年〔1684〕)、云林刺桐乡福天宫(康熙年间)、台中朝天宫(乾隆年间)、嘉义西门天后庙(乾隆廿五年〔1760〕)、台西安海宫(乾隆年间，淡水福祐宫(嘉庆元年〔1796〕)、新港奉天宫(嘉庆十六年〔1811〕)、台南县温陵妈祖庙(嘉庆廿二年〔1817〕)等十一座妈祖庙是泉州人所建，并从泉州天后宫分香去奉祀的。当地居民习惯称这些庙的妈祖为“温陵妈”或“黑面妈”(因年代久远而神像脸部被香烟熏黑)。他们当年渡海开辟草莱所乘的海船都是泉州建造的(至近代厂口、富美等地的造船坞还在造船)，船工水手也都是泉州人，所造海船，俗称“乌艚”。“乌艚”是两桅木帆船，行驶便捷，载重量有一百吨左右，它们的主桅上用红纸写着“天上圣母”贴在那里，舵舱里奉祀妈祖，舵杆上则贴着用红纸写的“万军主帅”。渡台开发经济的先民，不仅从天后宫奉请香火护佑，从浯江启航，而且到台湾之后所建的妈祖庙，一应所需的建筑材料或诸项设施，也大多从泉州运去。如道光二十八年立于北港的《重修笨南港水仙宫碑记》，就是泉州东街观东巷石室居所镌造的。有的还特聘请泉州名人如进士林翀鹤、举人曾振仲等题诗题字。 四十年代台湾光复后，对渡频繁。“乌漕”从浯江的富美渡头启航往鹿港，只要“南流起北流落”(顺风顺流)“南风天”气，八更(每更二小时廿四分)即可完成单程。台湾畅销泉州传统的土特产和年货，如乌漕“金盛兴号”出泉州货的船舱中，在主桅“天上圣母”的神位下，罗列有面线、笊篱、鲎匀、菜脯、洪潮和日历……等多种商品，琳琅满目；不时犹有贫寒的泉州游子，零星寄乘船上往台湾去谋生。进货则以米为大宗。 泉州天后宫的地理位置与社会经济的密切关系，即“山家”所谓的“水口”，也就是水陆交通枢纽之意。西溯巽水(俗称“破腹沟”)而上至一堡，有元朝的苏杭郊(经营绸缎商品)，郊商会堂奉祀妈祖，设于龙江寺(今一堡宫)；至三堡有市舶司。溯笱江而上至霞洲，有明朝弘治年间建造的妈祖庙；那里是浮桥镇市廛的重要码头。顺浯江而下至法石美山渡头，有一座建于明初永乐年间的高州会馆。元末明初，泉州曾遭过战乱，经济萧条。先是居住在泉州的外族动乱，再是元将陈友定平乱，最后是明朝大将汤和克定。广东高州商人从西江出珠海，载大米海运来泉销售，价廉物美，一时竟解决了部分米荒，真是“雪中送炭”。泉州俗语有“赎米在高州”一直流传到现代。高州会馆奉祀的妈祖，护佑泉州和高州的米商大吉大利，会馆就扩建成规模颇大的妈祖庙，就是美山天后宫。高州米从法石驳运至浯江源源供应，直延续了有明一代。至于泉州内地的农土产和传统手工业品，也都以天后宫浯浦一带为集散市场。川行内地的溪船(俗称“驳仔船”，浅底狭长，撑篙行进，船中段穹盖竹箬为室)，常年来往麇集于浯江之上。各类商品都有较大的行郊经营，大宗的有德化瓷器、永春漆篮和毛竹、南安蔗糖和桂元干、安溪茶叶和土纸，以及同安的生猪家禽、惠安的海盐豆类等等。 天后宫不仅是海神庙，实际上又已经成为超越土地公之上的关于社会经济财富的神庙。妈祖神并广祀于各地的商郊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