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游子的心目中，故乡是什么？ 中国世纪老人冰心说：“故乡在我的回忆中，就永远是明丽温暖的！” 旅菲吴汉源先生年届80高龄，少年出外谋生迄今已逾半个世纪。当他回到家乡石狮，坐在松茂村宽敞的宅第中回忆起儿时的故乡时，说：“家乡过去太封建、太古老了。记得当年松茂村只有二三百人。只有一个学校(私塾)设在祠堂里。村民早出晚归，以农业为生，一个月挣不到两块大洋，吃的都是地瓜，交通也不好，道路全是泥地。农民们思想都向外，哪怕借高利贷(当时需100块大洋)去南洋，也觉得比在家乡好，有前途。我们的家乡太苦了。不是很苦，是太苦了！” 无论对故乡的回忆是明丽温暖的，还是穷困闭塞愚昧落后的，毕竟，故乡就是故乡。一个人只有一个故乡。 吴汉源说：“在我的心里，一直思念的都是我们的国家和家乡。永远忘不了的也是自己的国家和家乡。没有国就没有家。家乡是我们这些海外游子生命的根……” 二 1998年7月1日午后，我接到吴汉源先生打来的电话。 当我得知吴汉源偕同夫人张美霞已经回到家乡石狮时，当即前往松茂村访问。 早在石狮建市之前，在我拍摄的一部四集电视片《腾飞吧，石狮》里，吴汉源就是我电视片中的人物。记得当时第一集需要拍摄侨乡名镇石狮的风光和富有侨乡特色的民宅建筑，石狮镇侨联便向我推荐了吴先生当时已修建完成的乡间别墅。正是在他的那幢当年可谓豪华的别墅里，我见到了吴汉源和他的夫人张美霞。张美霞女士十分客气，她赠送我一瓶精美包装的法国香水。这个美丽的香水瓶子我保留至今。 10年后，吴汉源和他的夫人早已忘了曾经发生过的这么一件事。而我在赴菲采访时，却认准了要采访吴汉源先生。这不仅是为了那瓶美丽的法国香水，那种美丽的“相逢即是缘”的情意，更重要的是因为吴汉源的名字留在石狮石光中学的教学楼上；吴汉源的名字留在石狮松茂村老一代村民们永远的记忆中。 如今，当我继10年前对吴汉源先生豪宅的采访后，我再次来到了石狮市宝盖镇松茂村。 十年弹指一挥间，松茂村已经不是10年前的松茂村了。过去在我的印象中，全村最美的住宅要数“汉源别墅”，而今天，松茂村已经是一个有一千七百多人的行政村，村民已经不再是全靠农业为生的民众，随着时代的进步，松茂村大部分的家庭都有了发展，有了自己的工厂、楼宇和房屋。 吴汉源先生 当车行至松茂村老人会所时，我远远看见了一个树木葱茏的绿色庭院，看见了我10年前曾经拍摄过的那幢楼宇“汉源别墅”。 吴汉源先生和夫人在别墅前的庭院中迎接了我。 三 吴汉源1919年农历正月初十出生在石狮松茂村。1932年离开家乡南渡菲律宾，寄居于乡亲店中当学徒。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返回家乡石狮松茂乡，与龟湖乡后宅张美霞结婚。1947年返回菲律宾，在马尼拉创办“源美商业”，担任董事长至今。 吴汉源曾任菲律宾让德吴氏宗亲总会理事长(1992－1994)；菲律宾旅菲松茂同乡会理事长(1956－1975)。现任：菲律宾华侨善举总会董事；菲律宾中华总商会常务理事；菲律宾百龄结义社副理事长。 吴汉源说，他的父亲吴江沂(1897－1950)对他从小灌输“叶落归根”的观念，从而深深影响到他对家乡的关怀与热爱。成年后，父亲要求他回家乡结婚，说是这样才更有家乡的观念，才会更爱家乡。他谨遵父命，回到家乡石狮，选择了美丽贤淑的张美霞为妻。其时，张美霞在晋江一所小学教书，是一位有文化、有思想、有个性的乡村女教师。吴汉源与张美霞一见钟情，婚后张美霞仍留在吴汉源家乡松茂村，至1954年方获准赴菲律宾。 从50年代初，事业有成的吴汉源便开始了对家乡的关注和捐输。1951－1952年，他首先捐献抽水设备供松茂乡全村灌溉使用。1961年，国内遭受严重自然灾害，家乡物资奇缺，吴汉源伉俪按月邮寄面粉、大米、布匹、食油等日常用品分赠全村各户应急。此举当时引起海关注意，经调查确知是用于捐赠行善，与赚钱无关。 1964－1966年，吴汉源先生以旅菲松茂同乡会会长身份，提倡创办并建成松茂乡松青小学(现为松茂学校)。 1975－1976年，提倡创办松茂乡全村发电照明。 1977年，创办松茂乡保健医疗室。 1988年，独资建造松茂乡村内通外之石砖道路。 1989年，独资捐建松茂乡松青小学礼堂及重建松茂村吴氏宗祠；同年，赠送石狮镇人民政府全新巴士车一辆。 1989年，独资捐建石狮石光中学教学楼一座。 1990年，独资改建松茂乡全村卫生设施；捐建乡内老人康乐会所一座。 吴汉源说，他自己人生途中最感欣慰之事就是能有机会为家乡对下一代教育略尽绵力，创意并建成家乡松青小学及石狮石光中学教学楼“汉源楼”。 一个长期旅居国外的游子，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始终不渝地在关怀着自己的家乡，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始终不竭地为家乡做出贡献，这份浓厚的乡情，这样执著的贡献是足以令人感动的。 吴汉源何以这样执著地爱着家乡？他说： “我没有第二个故乡。松茂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故乡的一草一木，故乡的山山水水都是我无尽的牵挂。过去我一回家，全村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到我家来坐，因而村中的大事小事我都知道，我都要关心到。现在故乡经过改革开放，情况好了，人人都安居乐业，我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为我的家乡终于走出贫穷，走出封建愚昧落后而高兴。” 在吴先生家的客厅里，我见到福建省人民政府授予吴汉源先生“造福桑梓”、“乐育英才”的牌匾和泉州市人民政府授予的“乐育英才”金牌。 吴汉源十分感慨，他没想到他为自己的家乡做了这么一点点贡献，却上至福建省政府，下至泉州市政府都给予了他这么高的荣誉和鼓励。他表示，今后只要家乡有什么需要，他都会一如既往地为自己的家乡做出贡献。 吴先生的夫人张美霞在一旁对我说，她的先生几乎每一年都要她陪同一道返乡。过去每次回乡都要用几个大麻袋来装需要分赠全村人的衣物鞋帽，吃的用的。她从不嫌麻烦。她理解丈夫的思乡情绪，理解丈夫爱国爱乡的热情，吴先生无论何时需要对家乡做出什么贡献，她都积极支持，为他感到骄傲，感到光荣和自豪。 我想，也许吴先生的爱国爱乡情结正是与这位端庄、贤淑、有思想、明大义的夫人分不开的。整整半个世纪，他们共同建立起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发展了源美商业，养育了8个儿女。如今，他们的儿女都已成才，各人都有了自己的公司和家庭。当我在菲律宾访问吴汉源先生时，我与这个和睦的大家庭中的主要成员都曾见过面，还被他们盛情宴请在马尼拉钻石大酒店品尝日本菜。 四 记得1998年3月8日，在我即将要结束赴菲律宾采访的前一天，我还曾专程前往菲律宾马尼拉BINONDO源美商业大厦采访吴汉源先生。 吴先生自1947年创办菲律宾源美商业，出任源美商业董事长兼总经理已经整整半个世纪。 吴汉源说，作为一个商业人士，“遵守信用及承诺是用不完的财富”。这也是他事业取得成功的秘诀。 无论是经商或做人，吴先生都将“信用及承诺”视为自己行为的最高准则。在菲获得的诸多荣誉中，他最为看重的是1995－1996年被菲律宾各宗亲会联合总会授予“菲律宾让德吴氏宗亲总会模范老人”称号。 吴先生得知我前来菲律宾采访时，特意嘱咐我要多写一些正直正派善良的人，多写一些爱祖国爱家乡的人。他说，在菲华社会里，大部分的华侨华人都是爱祖国爱家乡的。虽然远离祖国和家乡，但是在游子们的心中，时刻牵挂的都是大洋彼岸的祖籍国，都是故乡的山，故乡的水…… 身为菲律宾华侨善举总会理事，他不顾年高带我去参观举世闻名的菲律宾“华侨义山”。他告诉我“华侨义山”的来历，并沉重地说，这些早年长眠异国他邦的华侨，都是至死不忘家乡，如今漂泊游荡异国的孤魂野鬼。“华侨义山”就是为这些永远埋骨他乡的游子所建。 吴先生介绍说，先贤跋涉重洋，客居菲岛，生老病终，埋骨于斯。然在西班牙统治菲国时代，对华侨诸多歧视，更以非天主教徒不能葬身于公共坟场。当时甲必丹林旺，有见及此，乃筹资购地，辟为坟场，是为“华侨义山”之始。其后甲必丹杨尊亲接任，向天主教神父购买沾水地石畔旷地，扩展坟场，并建筑崇福堂，纪念有功先侨，岁时祭祀，以示崇德报功之意。 “华侨义山”，向菲土地局注册，西名CHINESE COMMUNRRY AND HOSPTAL，地处岷尼拉罗马区，面积为526700平方米。当时报价300万元。经政府详细调查后，认该地为公共事业，可永远豁免地税。 华侨善举公所于1906年向政府立案成为独立机构，订定义山给地条例。1907年，增订义山章程一种，划定崇福堂后之地皮一段为继起功力地。其他措施如：1917年在义山添置电灯。1923年在崇福堂建成藏骸所，使拾骸后得以暂寄存。1926年再度修改章程，重订义山葬地价目。是届董事会又自行捐资在义山入门处建筑牌坊一座，以壮观瞻。 其后华侨人数日增，且对祖先坟墓，至为重视。因而大加修缮，此行彼效，不但牌坊堂宇，金碧辉煌；还有亭榭园林，植木时花。风景幽雅，俨然一瑰丽新村。惟是边界隙地，于日军占据时代，数处被菲人侵占筑物居住。华侨善举公所乃聘薛育立律师，向法庭起诉，经法庭判还，但延宕日久，仍未履行。公所乃再行交涉，1951年蒙菲市府要纳，派警代为拆卸。乘时筑建围墙，藉分界限。这就是今天所见之华侨义山。 吴先生和我同坐在他的奔驰车上，绕“华侨义山”行走一圈，他向我详细叙述“华侨义山”的来历、过去和现状，为的是让我了解世世代代漂流异邦的华侨们最后的归宿。 吴先生或许不了解，当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沉重。 离开“华侨义山”，我们开车去到中华崇仁医院。 吴汉源先生告诉我，“华侨义山”和中华崇仁医院都是菲律宾华侨善举公所下属的单位。他说： “菲律宾华侨善举公所自1877年创立，至今已有120年的历史。世局沧桑，几经巨变，公所历尽艰辛，饱受风雨，披荆斩棘，与时代俱进，乃发展有今日华侨善举公所及其下属机构：中华崇仁总医院，暨医学中心，崇仁护理学院，华侨义山，华侨养老院，善举施诊处等现代化庞大规模。” 中华崇仁医院是华侨善举公所主要事业之一，创办于1891年，由当时上必丹阵谦善以环境需要华人医院而设立。这所有百年历史的华人医院，几经巨变，如今已发展成为资产亿元，拥有床位800以上，美观实用的现代化大医院。 我们一同站在中华崇仁医院新大楼上，举目异国的天空，缅怀华侨先贤高瞻远瞩，组创善举，服务侨社，赞叹侨胞的丰功伟绩。吴先生说： “华侨先贤惠广泽众，彪炳千秋。每个人都生活在社会的大家庭中，无论在国内或国外，都不能独善其身。只有飘泊在外才懂得故乡的珍贵。只有老之将至，才更加怀念故土，怀念故乡。几十年来，对我们的祖国，对家乡，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五 吴先生于1992－1994年出任菲律宾让德吴氏宗亲会理事长期间，曾多次组团回国参加在祖国各地举行的恳亲会。 菲律宾让德吴氏宗亲总会成立于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迄今已近九十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宗族许多已故的族贤及现在的族长，为促进在菲宗亲的团结与繁荣贡献了难以计量的珍贵的心血，也为该会的发展，奠下了坚固的基础。对于宗亲会来说，谒祖会亲，躬亲家族盛事意义重大。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宗族是中国长期宗法社会的基础，因此，“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自古为中华民族传统道德规范，敦亲睦族成为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海外华人虽远离乡井，身居客地，也未敢忘本，不仅通都大邑有宗亲会组织，穷乡僻壤也设分会支脉，寻根追源一向为海外华人长年夙志。 而实际上宗亲会除谒祖会亲外，对故国家乡的经济建设也多有所关怀和促进。 吴先生说，“自1978年中国实行经济改革以来，采取开放政策，开辟厦门为四大经济特区之一，厦门、漳州、泉州三角地带为开发地区，1988年石狮由镇升格为市，引进外资，欢迎侨资，令海外华人至为兴奋，无不希望能为故国故乡尽一己之力。菲律宾与中国一衣带水，自1975年建交后友谊不断发展，贸易大有增进，旅菲族亲均愿意为促进两国的贸易充当桥梁。我们旅菲让德吴氏宗亲会历次回乡省亲知本之外，还参观祖国建设，了解工商业发展情况，以为双方贸易投资借鉴。” 吴先生又说：“‘根在中国，心向中国’是炎黄子孙的共同心声。我们让德吴氏宗亲会多年来一直以对华夏一往情深的感情，加强宗亲联系，为促进菲中友谊和祖国的四化建设尽自己应尽的责任……” 六 无论是在菲律宾或是在石狮，吴先生都用同样的口吻，用相同的词语表达了他对家乡的关爱和牵挂。 说出自己内心的情感也许并非一件难事，但要用实际行动来承诺就不那么容易。一个人要对祖国、家乡做出贡献，既要有爱国爱乡的情感，还要有“表达”情感的方式和能力。 吴汉源先生表达他对家乡不间断的关怀、挚爱和牵挂，整整花去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 吴先生与夫人此行虽是为松茂村重修吴氏祖庙而来的，但还拟投资1000万元在家乡办一所外语学校，为的是让家乡的后代在未来世纪里能走出乡村，面向世界。他说，重修祖庙是为了纪念先人；建一所外语学校是为了后代子孙。尽管故乡的山水是那么美，然而外面的世界又是多么的大！中国人要走向世界，首先必须懂得一门外语。这其中饱含了一个人多么深挚、多么执著的故国恋，乡土情。 吴汉源先生告诉了我他这最新的想法。我甚至无需知道他这一美好的夙愿何时得以实现。我仅仅为着这位80岁老华侨的一片爱国热情，为着他心中充溢着的这一份对故国故乡神圣的忧思而激动万分。我相信，与我同样激动的将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 故乡的山啊！故乡的水！你们可曾记得你赤诚的游子几十年匆匆来去的脚步？可曾记得他们对你一腔的柔情和思念？可曾为他们的虔诚和执著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