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菲律宾计顺市菲华中学创办于1964年。 1994年2月10日，计顺市菲华中学迎来了她的30周年校庆。 计顺市菲华中学创办人蔡维露先生发表讲话，十分欣慰自己异国夙愿的实现。 蔡维露先生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我计顺市菲华中学三十而立，本人谨此对慷慨解囊，热心支持建校之社会人士及商会同仁表示由衷感谢；对孜孜矻矻，致力传薪之学校同仁表示无限敬佩。犹望我校莘莘学子努力向学，承袭我中华民族优良传统，钻研中外语文及各门学科，将来立足社会，光大门楣，不负我等创校之苦心孤诣和殷殷期望。” 蔡维露先生 二 1998年2月，当我赴菲采访见到年届八十高龄的蔡维露先生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1964年创办计顺市菲华中学是我一生中最感得意之事。如果你要采访我，我就要请你去看看我的学校！” 于是，我们就去看蔡维露先生三十多年前创办在这异国他乡的菲律宾计顺市菲华中学。 计顺市菲华中学坐落在菲律宾计顺市一条不太繁华的街道上，是一所包括幼稚园、小学在内的完全中学，具有相当的办学规模。 与我同往的蔡尔超先生将他的本田车开进了菲华中学，停放在赤日下的学校操场上。此时正值午时，学校还在上课。蔡维露先生自己拉开车门走下车去。他身躯魁伟，腰杆挺直，脚步迈得挺大，满脸红光，满面笑容。 计顺市菲华中学校长王蕴辉女士在教学楼二楼她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王蕴辉女士是上海人，年轻时与石狮籍蔡姓丈夫结婚，随夫远渡来到菲律宾。1982年始任职于菲华中学。 王蕴辉女士非常热情，十分认真地向我们介绍菲华中学的情况。她说： 计顺市菲华中学的诞生与计顺市商会有直接的关系。计顺市菲华商会成立于1949年，计顺市热心侨商，发起组织计顺市菲华商会，是时乃菲岛光复未久，华侨经济方兴未艾，筹组期间，颇费周折，复以本市地区广阔，联络更感艰难，后经四处呼吁，商会甫告成立。由于诸负责人同心协力，惨淡经营，会务方能渐上轨道。迨第六、七届理事长蔡孝固时，购置地皮，继于理事长蔡德涎接任时，兴建商会大厦。至十一、十二届理事长郑龙溪任内，众理事即策划申请创办学校，经十三、十四届理事长蔡维露，四处奔波，出资筹备，向中国学校购得执照，始获教育局批准，计顺市菲华学校由是得于1964年正式开办，完成了蔡理事长维露栽培华裔接受华文教育之夙愿。 本校于1964年建立，迄今已卅多个春秋。筚路蓝缕，创业维艰，历届领导人，努力不懈，辛苦耕耘，默默固守，薪传事业，负起延续中华文化，作育英才之重责。自第卅二届理事长刘与渊，第十九届董事长许清彩就任以来，校务已上轨道，组织更形健全，阵容益发鼎盛。校董之热忱，不吝指导，同仁之忠尽，合作无间，使学校声誉蒸蒸日上，教学日益进步，成绩不负众望。 为着更上一层楼，于1990年组成教学观摩团，切磋钻研，由蔡维露、刘与渊、杨妈愿、丁德仁等诸董事率领，回到中华文化摇篮地——北京，汲取他人智慧经验，使华文教师在教学领域内，更能得心应手，此为华侨教育界之盛大创举。 本校有幸能得关心教育之诸董事、指导员陈永栽等，他们尤具高瞻远瞩，对于校务工作，殷殷垂注，时赐南针，凡此种种，均能体察校董会之苦心孤诣，学校得以在安定中求进步。教职员亦能尽厥职，旦夕匪懈，未敢稍息仔肩。计顺市菲华莘莘学子，能有此理想学习环境，接受中华文化熏陶，免致后一代子女，不谙乡音，数典忘宗…… 言谈中，王蕴辉女士对学校的创办人蔡维露先生表现出十分的敬重。 在校长办公室隔壁的一间教员办公室里，我见到高高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巨照，上书“计顺市菲华中学创始人蔡维露先生玉照”。 我请蔡维露先生站在他三十多年前英姿勃发的玉照前替他照一张相，蔡维露先生满脸含笑地答应了。 当我提笔写《异国夙愿》时，我面对着的正是蔡维露先生的这张相。相片上的老人似乎正含笑告诉我，“异国夙愿一旦得以完成，怎不雀跃，欢愉洋溢呢！” 三 一个中国人，怎么会想到要在异邦的土地上创建一所“菲华中学”呢？ 蔡维露先生告诉我说，他自幼失怙恃，自小失学，刚懂事就离开家乡石狮孑然一身“过番”前来菲国闯天下。数十年来胼手胝足，克勤克俭，凭借中国人坚毅不拔、诚信宽厚的精神，总算得以温饱，成家立业。在开创事业的过程中，由于备尝不识字之困扰阻碍，时时感受到失学的苦恼。就因为这切身体会到的痛苦，使他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许下了“一旦有了余力余裕，定要资助兴学，加惠贫寒子弟入校求学”的心愿。 蔡维露先生说： 计顺市菲华商会于1949年成立伊始，本人已加盟为首批会员之一，及十一、十二届理事会，本人忝膺副理事长之职，乃屡次倡议筹办学校。翌年继任为理事长，即斥资取得办校许可，着手就商会原址辟划学校规模，充置课室设备及校车等等。至1964年学校正式开课，始将校政交由专人负责。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1971年商会及附设学校惨遭回禄之灾，待临时校舍搭建完毕，学生甫从在外租赁之教室返回商会本部上课方五年，祸不单行，竟于1976年又再度被祝融侵蚀，所有设施，悉皆毁于一炬，商会同仁叹惜之余，有鉴于人力物力之所限，大都爱莫能助，踌躇不已，学校前途因此面临存亡兴废的考验关头。惟本人焦神苦思，实不忍目睹前功尽弃，决心挺身而出，呼吁同人体念当年创校之初衷，鼓舞大家排除万难，不畏艰巨，建造钢筋水泥校舍，以树立我计顺市菲华商会培植后进百年大计之基础。目标既定，慨然允诺承担建筑主任之职务，持筹款监工等事宜。越1977年竣工，旋又瞻望学校发展前景，后赞同洽购与商会本部按壤之左邻土地，推动向社会贤达扩大募捐，再接再厉进行另一阶段的建筑工程。 众志成城，多难兴邦，在全体同仁取得共识，齐心协力，精诚合作之下，现阶段之建校工作终于1982年完成。课室、礼堂、操场大体具备，足够容纳师生千余名藏修息游，弦歌不辍。 说起来，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早年失学，最大的欣慰莫过于有幸得此为教育事业奉效汗马之劳的机缘。在建校工程陆续进行期间，我几乎每日都得抽空巡视，耳闻书声琅琅，眼见幼苗茁壮成长，不觉辛劳顿消，满心欢喜。 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一语道出了他人生八十年来最大的遗憾与最大的欣慰，怎不让人感叹与钦敬？ 蔡维露先生作为计顺市菲华中学的创办人，他的功绩将永载菲律宾计顺市菲华中学的创校史册，他的玉照将供菲华中学的莘莘学子们永远瞻仰。 只要计顺市菲华中学永存，蔡维露先生的创校精神便永存。 四 在蔡维露先生的家乡石狮的《石狮市志·人物志》上，也记载着蔡维露先生回馈家乡的事迹。志曰： 蔡维露，出生于1919年2月27日，祖籍石狮市灵秀镇仕林村。 最高职务：菲律宾济阳柯蔡宗亲总会理事长(现任名誉理事长)。 曾任：菲律宾计顺市菲华商会第十三、十四届理事长，计顺市菲华中学董事长，容卿同乡会理事长。 在重要经历及业绩一栏上，记载着蔡维露先生“历来关心教育及家乡公益事业，捐款建设容卿水泥路、容卿小学、礼堂及教室、容卿蔡氏家庙及宗祠、仕林小学校舍、仕林环村水泥路及庙宇、仕林村2号变压站、石狮八中实验楼、塘园小学等，共计人民币一百五十多万元。” 蔡维露先生对故乡满怀赤子之心。他说： 石狮是我的故乡，我对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所以无论风吹草动，总会撩起我对她的思念与关怀，每次回乡如有需要铺路造桥，我老是挤上一份，仕林村的学校每年我都会汇上一笔款项添作教员薪俸，抱着回馈故乡之心，我也发动重建容卿祖庙。祖庙于1996年正月完成，并筑环村公路。 记得1996年容卿乡会组团回国，只见沿途乡民扶老携幼，夹道欢呼，作盛大之欢迎，令我犹感故乡之亲切。眼见家乡日渐进步昌盛，衷心欣慰莫名，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石狮能成为经济发达文明健康的都市。 对于家乡的回忆，蔡维露先生很自然地想念起他的母亲。他把家乡同母亲联系在一起。家乡即是母亲。他说： 我5岁失怙，与母相依为命，形影相随，母亲之一举一动，皆深刻于心。深山作息，胼手胝足，克勤克俭，孤儿寡母，忍声吞气，逆来顺受，从未怨天尤人。我偶有错失，母亲从不恶言相责，更毋论鞭答，然其哀怨之眼光已使我惶恐懊悔不已。故自小我做事总是战战兢兢，三思而行。 当年我出洋谋生时，年纪还小，却并无友人关心我、能影响我。惟一关心我、能影响我的，也只是我记忆中的母亲。她克勤克俭，养成了我勤俭的习惯，她宽宏大量，使我知道要克己待人，慷慨捐输。母亲哀怨的眼光，策励我不断努力，时刻向上。总之，母亲在我的印象中是至善至美的。 五 一个胸中装着自己至善至美的母亲的人，一个视故乡为自己亲爱的母亲的人，无论命运将他送到世界的任何地方，他的心目中都有母亲的形象，在关怀他、安慰他，都有自己的精神家园，都不会感到孤寂。 蔡维露先生回忆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创业之路时说： 19岁时，孑然一身来到菲地，寄身于长兄之饲料厂，一方面从事土产之买卖，凭笃厚诚实，赢得信誉，遂略有积蓄。菲岛光复后即自设冠军饲料厂，并和友人合伙开发柁山，发展木材生意，颇有所获，其时冠军饲料厂之业务亦蒸蒸日上。后柁山之采伐为菲国政府所限，故弃木材之采伐而致力于饲料直至现今。 犹记初来菲时，一般侨胞生活皆勤俭简陋，故我衣仅能蔽体，亦无冷暖之分，食只求果腹，充饥而已，晚则睡于大卡车边一窄木上，我因立志要出人头地，故不管环境之艰苦恶劣，只是埋头苦干，同伴做10小时之工，我则嫌白日太短，做14小时之工，从不计较工作之艰辛，事无大小，皆奋身争先操作，故颇得人缘，所得之工资，从不随便花费，由少而多，积得资本，才开始做小买卖，生意由小而大，信实无欺，此为我坚守之信条，故方能有今日之规模。 谈到菲律宾这个国家，蔡维露先生情真意切地说： 菲岛为我客居之地，实为我第二故乡无异，我焉能不关注参与各种活动，办学兴建黉舍以嘉惠清寒子弟，完我夙愿？开设学校、提高侨教程度，因无侨教就无侨务，并基于爱国之心，提倡国粹艺术，弘扬中华文化。然不幸学校遭受两次祝融光临，眼看一片废墟，莘莘学子学习无所，我不得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担负起建筑主任之责，出钱出力使弦歌能继续而不辍，举凡有利于学生之设备措施，皆不惜斥资购置，俾学生课业能有所获，他日才能造福社会，弘扬中华文化。 从事饲料之事业，促进养鸡禽或牛羊猪畜类等事业发达，帮助国家经济发展使社会繁荣。 任容卿同乡会理事长，每年固定汇款添补仕林学校教员薪俸，发动重建容卿祖庙，修筑环村公路，并组织龙狮投资建筑公司，族亲子女众多，家境困难可申请教育补助金，资助乡亲告老回乡，收殓无近亲之乡民为之安葬，种种善举，颇受乡民爱戴拥护，故乡中无论大小事皆受我裁夺。 任计顺市菲华商会理事长时，推动国民外交，促进菲华两民族之感情，维护菲华社会福利。造福人群，为菲华社会谋求共同权益，致力呼吁补助清寒学生，捐建农村校舍，默默耕耘，勤勤奉献，卓然有成。 回想起自己半个多世纪来所曾走过的道路，蔡维露先生对自己比较满意。 他认为无论于家于社会自己均可称之谓“有所贡献”，他获得的计顺市菲华商会、菲律宾济阳柯蔡宗亲总会、旅菲容卿同乡会及计顺市菲华中学屡颁之奖牌奖状、奖盾及奖章不计其数。 无论是在菲律宾计顺市菲华中学，还是在菲华计顺市商会、旅菲柯蔡宗亲总会、旅菲容卿同乡会，均挂其肖像。家乡灵秀镇政府亦颁发金牌以示奖励。 六 蔡维露先生有充足的理由为他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感到自豪。也许正如他所说，在菲律宾，出钱出力支持赞助华文学校的人很多，但是，作为在菲律宾计顺市创办华语学校的创始人，他是第一个。 多么值得骄傲的“第一个”！这是蔡维露先生生命的一个最好的纪念。 荜路蓝缕，创业维艰，在异国他乡创办华语教育，为的是让生在他乡的菲华莘莘学子“能有理想的学习环境，接受中华文化熏陶，免致后一代子女，不谙乡音，数典忘宗。”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真正爱国爱乡的精神。 这是一个视自己的母亲为至善至美的人才可能有的爱国主义的精神。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爱国是人的一种最伟大最高尚的精神。 访菲结束时，蔡维露先生特意赶到我下榻的酒店为我送行。他请我去中国饭店吃“家乡的红薯稀饭”。他说，人越老越想家。过去他每年都要回到家乡看看。今年，他一定还会回到石狮，回到家乡。 在蔡维露先生的心里，母亲永远是至善至美的，家乡永远是他最牵挂的。 我很想问问蔡维露先生，他的异国夙愿已经实现了，他的家乡夙愿会是什么呢？ 但是，直到我们握手道别，直到我看见蔡尔超先生的车载着蔡维露先生遥遥离去，我始终不曾提出我的问题。 人生七十古来稀。 谨以此篇献给蔡维露先生八十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