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渚港离泉州城约10公里,和稍大一些的现代港口相比,或许它是个不显眼的地方。但是,研究历史的人对它却格外兴趣,因为1974年在这里发掘了一艘足以见证中世纪刺桐港辉煌岁月的宋代海船,以致常有人误以为泉州港指的是后渚港,其实不然,后渚港只是泉州港众多支港中的重要港口之一。
——海交馆的雄姿
后渚港位于泉州湾内,宋为临江里,元为后渚铺,清属三十六都。它的西北面有桃花山的支脉为天然屏障,背山面海,可作了望台和防卫炮台的金山寨(后渚寨);南面与惠安县的白沙、白崎隔海相望;向外即是晋江的石湖与惠安的琅山和秀涂,箝形对峙,形势极为险要;东北为洛阳江出海口处的小洛阳海;西南是晋江的出海口处;出泉州湾过东海便是宝岛台湾。这里水深港阔,终年不冻,四季可航,便于海船停泊和启航,同内陆交通十分方便,是泉州湾的天然良港,自古以来就是泉州通往世界的重要口岸。
后渚港还是一个海防要地。据《元史》卷210<列传97>“爪哇传”载:“至元廿九年二月,诏福建行省除史弼、亦黑迷失、高兴平章政事、征爪哇,会福建、江西、湖广三行省,兵凡二万……发舟千艘……。十二月,自后渚启航。”《新元史》<世祖本纪>亦云:“至元廿九年,大军会泉州,自后渚启行。”如此大规模的重要军事活动,选择后渚为出发的港口,可见后渚港当年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商港,在特殊的年代,也曾是一个重要的军港。
后渚港的历史,最辉煌的时期莫过于从公元10至14世纪(960-1368年),这个时期正是泉州经济、文化和海外交通贸易最为辉煌的时代,沉睡在后渚海滩近七个世纪的宋代海船便是明证。
一、海船的发现
1973年8月18日,在一次座谈会上,一位名叫陈山道的搬运工人告知厦门大学历史系的庄为玑教授:在后渚港曾经发现过许多大石板,附近的海滩上有一艘不知何年的沉船,1972年对面白奇乡曾有人来这里挖木块挑回去蒸年糕,因烧不着就不再来挖了,并引路带领庄教授等人到现场观看。庄教授以他多年的经验,似乎已感觉到这里将会有重大发现,便立即向晋江地区(现泉州市)文管会张立主任汇报,张主任十分重视,请当地海军加以保护。一个星期后,张主任再派林祖良、黄炳元、许觉等人陪同庄教授来到沉船处,捡到文物40多件,内有宋瓷等,随即起草文件,呈报省、中央等有关部门。不久,中央告电泉州加以保护。
1974年7月15日,正式开始发掘沉船。发掘领导小组由张立、林文明分任正副组长,成员有杨厚生、许清泉、吴治开、潘达生和陈汉泽;参加田野发掘工作的单位有厦门大学历史系、福建省博物馆、厦门郑成功纪念馆、泉州地区文管会、泉州中学历史科校际教研组和泉州海交馆等,参加人员有庄为玑、叶文程、王世战、刘衍坤、李再铭、李登俊、林祖良、苏垂昌、陈泗东、郑焕章、唐杏煌、郭慕良、张克奏等人;周海宇、柯孙瑶和黄炳元等负责宣传接待工作。
在各有关单位的大力配合下,经过2个月的苦战,共掘土1814立方米,这艘位于东经118°59′,北纬24°91′,距离后渚村居民点只有百余米海滩里的古船终于展现在人们的面前。1975年3月,我新华社正式发布泉州湾宋代海船出土的消息,许多国家的新闻媒体纷纷转载,并称之为“世界考古珍闻”,是“中国近年来的重大考古收获”。这艘宋代海船自1979年10月1日以来一直陈列在位于开元寺内“泉州湾古船陈列馆”里,常年对外开放。
二、海船出土物
船舱出土遗物十分丰富,有工属具、香料,药物,木货牌、签,铜、铁器,陶、瓷器,铜、铁钱,竹、木、叶、棕、麻编织物,文化用品,装饰品,皮革制品,果核,贝壳,动物骨骼及其他,计有14类69项,其中香料药物占第一位,数量最大。这些为我们科学地判断海船的航行路线,进一步研究宋代泉州的商业史、社会生活史等都提供了最直接、最有价值的实物证据。以下对各类做一简要介绍:
(1)香料药物中有绛真、沉香、檀香和胡椒、槟榔、乳香、龙涎、朱砂、水银、玳瑁等。其中香料木占出土遗物总数的绝大多数,未经脱水时其重量达4700多市斤,绛真香最多,檀香次之。
(2)木牌木签共96件,其中木牌33件,木签63件。牌签以杉木略加锯削而成,有的表面未经刨平,较粗糙,大小不一。木牌有八边形或方形,无穿孔或其它悬挂痕迹;木签有长方形、菱形、楔形和钉状形等多种形状,腰部或上部或两端两侧都刻有凹槽,以便系上绳子。这种牌签出土时绝大多数夹在各舱残存货物或腐蚀质沉渣之中,有的出土时还结有细绳残段,其中有“朱库国记”一件还缠着成捆的绳子,它和货物关系密切,应是货牌货签。牌签上保留着墨书文字,墨迹可辨的88件,从文字内容上看,有的是地名,有的是货名,有的是人名或其它名称。
(3)铜钱504枚,其中唐钱33枚、北宋钱358枚、南宋钱71枚,残碎钱42枚。特别是两枚铸于度宗咸淳年间(1265-1274)的“咸淳元宝”,是此次海船出土铜钱年代最晚的。
(4)陶瓷器数量也不少,瓷器的釉色有青釉、黑釉、白釉和影青等数种,器形小碗类为多,陶器,釉色有青釉、青黄釉、酱色釉、紫色釉和黑釉,器型以瓮、罐为多。窑口有建窑、龙泉窑和泉州地区各窑址的产品。
(5)铜铁器出土不多,有铜钵残片、铜勺、铜钮和铜钩等。
(6)木器大部分是船员的生活用具,有的似工具。
(7)编织物有竹编、叶编、麻编及棕、竹、藤、绳索和藤帽等。
(8)皮革制品残段一件,附着在一块竹编上。
(9)文化用品有木质象棋子21枚,出土于不同船舱,有两种形式,其中一枚书写刻制俱精,其余20枚制作较为粗糙;印刷品残件1件,上有“且了浮生一载”可连续的句子,是一件宋版印刷品残片,可能是船上人员的读物。
(10)装饰品有珊瑚珠和玻璃珠各一件。
(11)果核壳有14件椰子壳,其中一件完整,其余均残缺,有挖孔加工迹象,似作有具;80个果核,包括桃、李、杨梅、杏、橄榄、荔枝,以桃为多,荔枝次之,杏只有一个,这些果品都属我国南方产物,又绝大部分是夏令水果,出土数量有限,应是船员的食后遗物。
(12)船舱内出土的贝壳有货贝和环纹货贝2000多个,水晶凤螺1个、篱凤螺3个、银口凹螺2个和汝玉螺1个;白珊瑚重14.9克,群体为树枝状,灰白色。
(13)动物骨骼有猪骨19件、羊骨8件、狗骨2件、鼠骨38件、鱼骨和鸟骨9件;船体还有诸如船蛆、马特海笋、中华牡蛎等附着生物。
(14)工属具有樟木质绞车轴残段一件;竹缆残段一件;铁搭勾一件;竹尺一件,与1975年福州南宋黄升墓出土的木尺长度颇为近似;木槌一件;木灰刮板一件;凿柄一件;铁斧及钉送各一件。
(15)其他有玻璃2.5克、齐氏魟结鳞45克、黄色有机物约0.33克,另外还有些许矿石和砾石。
三、海船出土现状和结构
海船出土时船体基本保持水平,自舭部以上结构和桅、舵、帆、碇等属具均已不存,残存体从其型线看,都属于水下部分。船体以上堆积层和船内均为淤积细密的海泥,据专家的科学考察研究认为,这是因为“海船上部的地层是海泥在静水环境沉积形成的,地质学上称为‘湾相堆积’或‘海湾相’。具体地说主要是由于海潮加上江水带来的细泥,在特定地点长期交互沉积的结果。这说明宋代以前后渚的海面是一片有较大水深的港湾,这艘沉船沉没后,由于这里的长期堆积和地壳的缓慢上升,海岸线外移,形成为后来的海滩,而海船也就被海泥覆盖在其中。”海船船身残长24.20米,残宽9.15米,复原长度达34米,宽11米,载重量200吨。以下是其结构的简要介绍:
福船船型:底部削尖,两头高翘,船身扁阔,平面近椭圆形,恰如徐兢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所称“上平如衡,下侧如刃”,属典型的福建制造的尖底海船,吃水深,稳性好,是综合快速性、耐波性和加工工艺等多种性能要求而设计的。
多重板:船壳为二至三重构造,船底用二重板叠合,船舷用三重板叠合,船壳板都以整木裁制,船内接近龙骨处的第一和第二路板用樟木,其余则有杉木;壳板的拼接采用平接与搭接混合使用,不论是横接或纵接都予以子母榫榫合,并塞以麻丝、竹茹和桐油灰捣成的艌料,再加上铁钉。这种先进工艺确保了船壳的坚固耐波,有利于长时间的远洋航行。
水密舱:全船隔舱板虽残缺不全,但原舱位依存,12道隔舱板将船内分为13个隔舱;隔舱板一般厚度为10-12公分,板与板之间都用榫合,用材多取耐水性好的杉木;第一舱和第六舱有头桅座和主桅座,均用巨块樟木制成;各舱都有水密设施,除舱壁靠近龙骨处留有“水眼”外,所有的舱壁锔联得十分严密,其密封程度极高,水密舱可增强海船的抗沉性和船体的坚固性,而且便于货物装卸。当船体部分受损时,不致影响其他部分。
龙骨:用两段松木联接而成,全长17.65米,主龙骨长12.4米,断面宽0.42米、厚0.27米;尾龙骨长5.25米,断面尺寸与主龙骨相同;龙骨前端与艏柱接连;主龙骨两端的接头用斜直角法榫合。由于全船的12道隔舱板与船壳板联成一体,在交接处又附贴着许多粗大的肋骨,由此肋骨与底部的龙骨组成了一个坚固的立体三角形,使整个船体的横向和纵向强度均大大增强。
保寿孔:主龙骨两端横断面均挖有象征吉祥的“保寿孔”,它的断面分上下两部分,上部有7个小孔,径2.5公分、深2.8公分,内各置放一枚铜钱或铁钱,下部有一个大圆孔,径11公分、深2公分,内各放铜镜一面。“保寿孔”排列形状,上部7个小圆孔状若北斗星;下部大圆孔为满月形,此排列叫做“七星伴月”,象征吉祥;或说前者象征七星洋,后者象征大明镜,寓有明镜照明七星洋的暗礁险滩,使船安全航行之意。这是泉州打造远洋木帆船特有的传统做法,至今仍有保留。
四、海船的意义
1、后渚港宋代海船的发现,有力地批驳了某些西方学者长期所持的中国人是个“不擅于航海的民族”的谬误。在航海与造船方面,中国人创造过许多世界第一,而且几乎每一项发明都对世界造船业产生过巨大影响,有的甚至引发了船舶制造的大革命。后渚港海船的发现,再现了古代海船的制造技术,如水密隔舱结构、龙骨的设置、多层板的运用、橹和船舵的使用等等,它是福船的标本,每一个局部、每一个细节,都蕴含着科学原理,体现了中国人在漫长的航海历程中获取的智慧结晶。
2、后渚港宋代海船的发现,揭开了我国造船史及海外交通史研究崭新的一页。宋代海船被1984年专程前来参观的英国著名的科学史专家李约瑟博士称为“是中国自然科学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它引起了海内外专家学者极大的兴趣,在学术界迅速掀起了研究中国海外交通历史、泉州海外交通历史的热潮。1979年3月26日——4月4日,“泉州湾宋代海船科学讨论会”在泉州隆重召开,来自北京、上海、广东等11个省(市)57个单位的150多名学者出席会议,提交论文65篇。这些学术论文从造船学、历史学、考古学、地质学、化学、海洋生物学、医学、药物学等许多学科,对古船进行专门深入的研究,取得了很大成果。会议期间,与会者倡议成立“中国海外交通史研究会”,推举朱杰勤教授任会长、田汝康教授任副会长、林文明同志任秘书长,会址与秘书处均设于海交馆,并决定与海交馆联合出版学术刊物《海交史研究》。中国海交史研究会的成立和《海交史研究》的出版,无疑是中国学术史上一项有影响的举动,它们标志着中国海外交通历史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至今,中国海交史研究会有会员500多名,《海交史研究》已出版41期,被国内外一百多个学术机构、图书馆等所收藏。
3、后渚港宋代海船的发现,改变了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的命运。海船是“国宝”,也是海交馆的“镇馆之宝”。1979年10月1日,一座建筑面积1300平方米的“泉州湾古船陈列馆”在开元寺内东侧落成并正式对外开放,这是海交馆自1959年创建以来的第一个固定陈列,海交馆因此成为中国最有特色的少数博物馆之一。通过它,广大观众可以了解到更多的古代造船技术、航海知识以及海上交通贸易的历史,从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的海洋文明。它名闻遐迩,许多国家政要、著名专家学者慕名纷纷前来参观。
4、后渚港宋代海船的发现,培养了在国内外有一定影响的古代沉船保护的专业人才,海交馆也因此成为一个海洋出土文物的保护处理和研究的重要基地。
5、后渚港宋代海船的发现,证实了马可·波罗确实来过中国。这位13世纪意大利的旅行家在他的游记中,描述了水密隔舱、多重板等等许多造船细节,被许多人看做是子虚乌有,甚至有人以游记中的某些漏洞和不足否定它的价值,否认马可·波罗曾经到过中国的事实。毫无疑问,后渚港宋代海船的发现,对马可·波罗学的研究具有重大的意义。
主要参考资料:
福建省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编:《泉州湾宋代海船发掘与研究》,海洋出版社,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