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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菲归来话往事

发布日期:[2016-08-16] 阅读人:1637  字号:      
编者按:叶飞,福建南安金淘深垵村人,一九五五年被授予人民解放军上将军衔,是新中国成立后军衔最高的归侨将军。叶飞一生戎马生涯,战功卓著,充满传奇,本文选自《铁军中的华侨兵》(上海百花出版社出版),以飨读者。 1989年1月,我应菲律宾参议院议长萨朗加和众议院议长米拉特的邀请,访问了菲律宾。在菲律宾受到了隆重而热情的接待,特别是菲华各界欢宴更是令人难忘。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在接见我时说:“我身上有中国血液,你有菲律宾血液,这说明中菲两国人民之间有着亲戚一样的关系”。她说:“我访问中国时,先到福建祖籍,在祠堂里祭奠祖先;你这次来菲律宾,要重返你的出生地:奎松省迪阿旺市,并去祭扫父母的墓地,这是相同的心情和相同的愿望。” 1914年5月,我出生在菲律宾吕宋岛一个华侨家庭里,五岁时回国,离开菲律宾正好整整70年了。这次到迪阿旺,市政厅把我的出生证找了出来,70年恍如一瞬间,真令人感慨不已! 我的父亲叶孙卫,原是福建省南安县的一个贫苦农民,有房二间,地五分,家中一向贫困,加上农村破产,生计无着,新婚几月后,就跟随同乡飘洋过海来到菲律宾。开始做苦工,以后做小买卖,我出生的时候,家境可算得上小康水平了。 菲律宾华裔很多,港口三宝颜就是华人聚居之地,传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到过这里,所以叫“三宝颜”。据明史记载:福建商贩数万人,往往久居吕宋(即菲律宾的一部分)不返,生育子孙。 我父亲到菲律宾后又结了婚,这也是华侨中常见的现象,即在家乡结婚以后,又在侨居国婚娶,所以我有两个母亲。我的生母是迪阿旺人,有个很美丽的名字:明嘉洛·琵甘。 我的出生地迪阿旺是个山区小镇。市长告诉我,现有人口是5.5万余,比70年前兴旺多了。在我的记忆里,这里是一片椰林,一座座竹楼,一簇簇黄菊……。当我回到这个山区小镇,走进一座座西班牙式的庄院,在椰林里徜徉,在草棚饮椰汁,在竹楼里与菲律宾亲友欢聚时,我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这才是菲律宾!”幼年时,我就住在母亲的竹楼里,竹柱、竹顶、竹篾墙、竹片楼板、竹楼梯,圆溜溜,光滑滑,脱鞋光脚才能登楼,走到楼上就能翻身打滚,真是孩子们的天堂…… 大概是长期受西班牙和美国的统治的缘故,当地人的观念和生活方式受西方影响较深。比方说,菲律宾就不像中国那样“四世同堂”,而是小家庭制,而且妇女与男人一样有财产继承权。我父亲和生母是各开一个小店,各自独立经营。我母亲有一片椰林,父亲从母亲的椰林里买来椰子打油出售,并兼营杂货。母亲开的是米店,我还记得她自己扛起稻谷到碾坊去碾米的情景。 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是有文化的妇女,英语很好,来往的信件都用流畅的英文。她还教我学了一年英语,所以我回国上学,英文课就很轻松。我小时候活泼好动,调皮捣蛋,母亲却特别疼爱我,可是我5岁便离开生母回国,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开始还有书信往来,投身革命后,便音信断绝。一直到解放后,才得知父亲在抗日时期就病故了;母亲依然经营小店,但身体已不如前,患高血压症,家计重担由我没有出嫁的大妹妹主持。我对大妹妹始终怀有感激之情,她献出了青春,分担了母亲的责任。50年代初,突然收到大妹妹来信,告知家中负债无法偿还,要宣布破产,但弟妹还在读书,又怕病弱的母亲受刺激,走投无路,希望我能借一笔钱给她。这封信使我很为难。我当时是福建省的省委书记、省长,还兼军区司令员,却没有钱可以寄给她,这是在海外的人所不能理解的。考虑了几天,我给她回了一封信,告诉她无法寄钱,但可用另外的办法帮助,我要她带母亲和弟妹回国,由我来负担养家的责任,并供弟妹在国内上学。可是以后没有回音,不知道这一难关是如何渡过的。这一次,弟妹告诉我,母亲虽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政治上的是非还是分得很清的。当时的菲律宾殖民当局知道我和启存参加中国革命斗争之后,曾经找过母亲的麻烦,母亲很自信地说:“我的子女从来不做坏事,在菲律宾时是这样,在中国一定也是这样,如果他们当共产党,共产党一定是好的。”新中国成立以后,当地的反华分子知道叶飞主持福建省党政军工作,又来骚扰她老人家,她反而对他们说:“你们说我儿子是共产党的大官,我却不清楚。他离开我已经30多年了,音讯全无,我很着急。既然你们知道,就请你们把他抓回来,也好让我们母子团圆。”说得那些家伙无言以对。我生母在1965年病故,参加送葬的有一二百人,据家人说:母亲为人正直,在当地很受人们尊重。 我生母与父亲合葬在迪阿旺墓地。我走到墓地,一杯黄土,萋萋青草,数簇黄菊,并排两块墓碑,一块镌刻着中文:南安、金淘、显考等红字下是父亲的名讳;一块是菲文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是母亲的姓名和忌日。我和在菲的亲属在墓前默哀,献上了黄菊编织的花篮,寄托我70年的思念。 在迪阿旺,我见到弟、妹和弟媳、妹婿、子侄、孙辈……40余人。这是留在菲律宾的,有些已移住洛杉矶,新加坡等地。 我兄弟姊妹共有9人。大哥叶启迪,是家乡的母亲收养;二哥启存,大我两岁,从小一起长大,和我一起回国,一起读书,又一起参加革命,和我关系最为密切;我是老三,原名启亨;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启东幼年时由二哥带回国读书,解放前夕回菲律宾,解放后回来读大学,以后一直在福建工作。其他几个弟妹是在我回国后出生的,一直没有见过,我国和菲律宾建交后,三个弟弟才回国相聚,已经都是上年纪的人了。 我幼年离开菲律宾,不会讲当地话了。启东也不会讲。他说,虽然他在福建解放前夕去菲律宾,但也没有重温菲语的机会。他在华侨学校教书,华侨相约侨生子女在校外讲菲律宾语,在校一律要讲汉话。他住在学校,整天讲汉语,等于在祖国一样。由此可见华侨对祖国眷恋之情。 华侨大多是非常爱国的。虽然封建王朝视华侨为“化外顽民”,但由于我国国力日弱,华人在海外受尽歧视压迫,所以对祖国总是怀着赤子之心,祖祖辈辈保持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我父亲就是这样,从小教育我们不要忘记祖国,不要忘记家乡。他经常对我们弟兄说:“中国人在海外受欺侮,就是因为政府太腐败,所以你们自己要争气。”我刚刚5岁,父亲就带我和二哥回祖国接受教育。 1919年,父亲带着二哥和我回到了故乡——福建省南安县的金淘区深垵乡占石村。 故乡离闽南古城泉州只有一天路程,山清水秀,但是人多地少,一直是穷乡僻壤。几百年来,不断有人背井离乡,飘洋过海到南洋谋生。山区人性格慓悍,豪爽。明末清初南安出过两个著名人物:郑成功和洪承畴,两人对照鲜明,好像是指明后人走哪一条道路的标记,南安人总是以他们的经历来教育后代。 父亲回到家乡才一个月,就被土匪“绑票”了,好不容易赎回来,就匆匆离乡出国,以后就再不敢回来。从此,我们兄弟俩就由家乡的母亲抚养。 家乡的母亲娘家姓谢,嫁到叶家后一直没有随父亲出国,留在故乡苦撑家业。华侨往往在海外和故乡各维持一个家庭,这大概是由于他们总盼望有朝一日“叶落归根”的缘故吧。她没有生育过,我和二哥回到家乡,她就把我们当亲儿子一样来抚养,所以我是由两个母亲抚育成人的。以后我参加革命,开始做地下工作,后来转战南北,就断了音信。一直到了1949年,我率大军南下解放福建,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主张,十分惊慌,也不知道“解放军的首长叶飞”就是她的儿子。1949年9月,我军抵达泉州,才把我母亲接来,见面后告诉她老人家:“我就是启亨,叶飞就是我。”她才惊喜交集。以后接到福州和我同住。母亲的晚年总算享了几年清福,1963年病故。我在回忆录中写道:母亲因此“没有跟我一起遭十年动乱的罪。”其实,老人家逝世后也并不安宁,“文革”中以林彪、“四人帮”为后台的福建造反派把封建时代的“挖祖坟”也施展开了,“砸烂”了老人家在福州的坟墓。金淘的人民可不答应,要把遗骨迁葬故乡。造反派千方百计进行刁难,金淘人也讲究策略,理直气壮地说:“不管怎么说,叶启存是革命烈士,我们要烈士的母亲!”造反派无言可对,老人家终于归葬占石村。1990年6月,我们一行——两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回到南安,在占石村外三四百米的山腰上,祭扫了“叶母谢氏宾娘之墓”,献上了鲜花扎成的花圈。 我幼年还乡后不久,就被送去读书,先上了半年私塾,念的是《三字经》。那时我还不会家乡的方言,上课什么也听不懂,只见先生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不觉嘻笑起来。这下可闯了祸,挨了先生一顿竹板戒尺。小孩子学说话很容易,大约两三个月时间,我就学会了家乡话,还学会写读一些汉字。 第二年,进了深垵乡完全小学。那个年代,这是一种“新式教育”了。当时的完小还很稀罕,毕业后就像考上秀才一般,有人到家中报喜:“贵府少爷读××县完全小学,第×名毕业……,”家里要给来人赏钱,放鞭炮,宴请四邻。然而教育不受重视,偏僻山村是不可能办学的,小学也离村子很远。我每天早上带着两块红薯当作午饭,沿着山间小路去上学,走累了就在大尖石上休息。上学真不易呀!10多年后,启东也就读于这个学校,半工半读,总算读到了毕业。 我读小学的时候,正值第一次大革命的年代。福建沿海开放较早,新思潮的传播较快。我不清楚第一次大革命时期南安县革命活动的历史,只知道在我读高小的时候,南安县已经有国民党的区分部和农民协会等组织。人所周知,孙中山领导民主革命,开始主要是在海外活动的,是得到华侨大力支持的。他和广东、福建沿海的三合会关系也很密切,所以南安县很早就有国民党组织并不奇怪。我读书的这个小学有的老师比较进步,是国民党左派,经常给我们幼小的心灵灌输民主革命的思想,使我从小就受到民主,正义、平等、真诚、无畏、牺牲……等清新而又美好的观念的感染。我还记得那时还参加过游行,打着小三角旗,唱着:“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我开始获得革命思想的启蒙,是在读高小的时候。有位数学教师叶骥才,是国民党左派,很喜欢我们弟兄俩。那时我们两兄弟功课很好,每次考试第一名和第二名总是我俩轮流占去。叶骥才老师和我们很亲近,经常向我们传播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思想。这位叶老师是我幼年时代思想上的启蒙者。他早已退休,住在上海,我到上海常去看望他。去年他已病故了。 华侨最易受到国际政治、经济变化的影响,侨眷生活也就因此而动荡起伏。1925年我和二哥高小毕业了,正赶上国际性的经济危机,也涉及到海外的家庭,父亲写信回来说:家里经济困难,只能供一人升学,另一个到菲律宾帮他经营。叶骥才老师知道这事后,找到我母亲说:“你这两个儿子都是高材生,中途辍学太可惜了,你们是小康人家,还是让两兄弟都继续升学为好。”母亲一向盼望我们两兄弟读书上进,便同意了,又写信给父亲。叶老师自己也给父亲和我生母写了恳切的长信劝说,终于打动了父亲,同意我兄弟一起去考中学。 叶老师建议我们到厦门去投考中山中学。当时厦门有两个中山中学,厦门港中山中学是左派办的,鼓浪屿的中山中学是右派办的。我那时已经大略懂得左派和右派的区别了。当时左派和右派在闽南的斗争很激烈,公开在报纸上争论。叶老师以前在厦门读过书,那里有他的老同学、老朋友,也都是左派,所以他介绍我们兄弟去考厦门港中山中学,并托他的朋友照顾我们。后来才知道,他的朋友有的就是中国共产党的秘密党员。 我们兄弟俩的功课底子好,到厦门港中山中学考取了插班生,直接从初中二年级读起。我上英文课很轻松,在菲律宾时母亲教过我一年,读《模范英语课本》第二册就基本上没有什么生字。其它功课也不大费力,故有时间看课外书。开始是看小说,小学时喜欢看《三国》、《水浒》;中学时读创造社、太阳社的出版物较多,鲁迅的作品也看,但恐怕是太年轻的缘故,不太懂。 厦门是个沿海岛屿,在鸦片战争后成为“五口通商”的港口之一,是最早的“对外开放城市”,交通便利,当时就有定期班轮到上海、香港。这里是侨乡,华侨热心在家乡办教育,海外的各种思潮也都通过华侨传播,所以文化比较发达,思想很活跃。我在这里读中学的时候,正是大革命的高潮,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也涌进这个小岛,革命气氛很浓厚。当时我要好的同学、朋友都是倾向左派的,还有叶老师介绍的左派“大朋友”,也经常给我讲一些革命道理。这对我后来走上革命道路关系很大。那时我们经常传看一些革命书刊,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新青年》、《响导》是我最喜欢看的刊物,也看《共产党宣言》等,但当时还看不懂,比较容易懂的是布哈林的《共产主义ABC》等普及读物。无政府主义的书也读过一点。这些书刊在当时的厦门是公开出售的。家里寄给我们的学费不多,兄弟俩节衣缩食,省下钱来买书,记得那时每逢星期日都要上一趟书店。 有段时间我还在报刊上发表过几篇文章和诗歌,时过境迁,早已抛到脑后,没想到“文革”中,造反派从旧报刊上找到了我写的两首诗,作为我“从来不是无产阶级革命派,而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派”的罪证,专案组甚至把这些“罪证”送到周恩来总理那里。周总理看后觉得好笑,对他们说:“那个时代的革命青年就是这个味道”。 1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福建省的反革命政变也是“四·一二”那天,首先从厦门开始,学校是重点。国民党到处抓人、杀人,白色恐怖笼罩了美丽的鹭岛。我们中山中学被强行封闭,高中部学生杨坡树是共青团员、厦门市学生会主席,被反动派抓去杀害了。我和几个同学转学到省立第十三中学,这是厦门唯一的省立中学。 大革命的失败使我更加坚定了。虽然这时对共产主义的认识还是初步的、模糊的,但是蒋介石国民党的叛变革命,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非但没有把我吓住,反而使我认清了国民党蒋介石的反动面目,认识到唯有共产党才是革命的,中国革命的希望在于共产党。当时被国民党杀害的共产党人中有很多是我认识的,都是坚决革命、很纯洁、正直的青年。这使我下定决心走革命的路。当时我才14岁,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当然,也有一些人被白色恐怖吓倒了,消极了,跑到南洋去了。但是,革命不可能扑灭,火种依然存在,共产党的活动转入地下,十三中学有个数学教师就是省委秘书长。他从我的朋友那里知道了一些我的情况,就注意到我。由于我年纪太小,还不到入团的年龄,算是外围的成员吧,开始参加一些秘密活动,有时和他们一起出去发传单、贴标语…… 1928年下半年,福州、厦门的党团组织开始恢复,我虚岁15,勉强够入团的年龄了。团市委书记叶炎煌找我谈话,介绍我加入共青团,并交给我第一个任务:在十三中学发展团员,建立团支部。很快我就介绍二哥启存和同学郭祁疆入团,建立了支部,选举我为支部书记。 我们这个团支部主要是做学生工作,组织读书会,团结进步青年。刚入团,浑身是劲,东奔西走,充满热情。这年冬天,团市委书记叶炎煌找我谈话。那时中学采用日本学制,也就是四年制,我已读四年级,再上一年预科,就可以考大学。叶炎煌告诉我:根据我的工作表现和个人素质,组织上打算培养我专门从事革命工作。但这就要脱离学校,脱离家庭,放弃升学,完全转入地下。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当时满腔革命热情,确实没有什么个人打算,便回答说,只要是组织需要,干什么都可以。于是我便下定决心,并说服了二哥,不参加即将来临的毕业考试,不要文凭了。我们给家乡和海外的父母去信说:中学毕业了,和朋友到日本留学,由朋友负担学费,家里就不要再寄钱了。这当然是假的,只是以此为借口断绝了与家庭的关系。 当时我们认为这样做才是彻底的革命。现在看这种做法,实际上是“三脱离”:脱离学校,脱离家庭,脱离社会,这就必然导致脱离群众。其实,和家庭、社会保持联系,对从事革命工作更有利一些。说明我们党那时确实还在幼年时期,很多做法都是很“左”的,幼稚的。 逗留在迪阿旺的日子里,我总是怀念二哥启存。我们兄弟俩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从菲律宾到中国,都是同睡一床,同坐一张书桌。进中学后仍是同一个班级;后来又一起入团,一同做地下工作。由于我们少小离家,举目无亲,更是相依为命。 我们俩的个性却大不相同,二哥好静,性格内向。记得小时候,我和他争吵打架,明明是我惹他的,但我先去告状,母亲护着我而惩罚他。打架归打架,我俩还是形影不离。后来回国上学了,他不爱活动,也不交朋友,和我不一样,他是死读书的人。比如说我们同坐一张书桌,他就一直不知道坐在前后左右同学的名字。他单纯、耿直、嫉恶如仇,后来走上革命道路,固然有先进思想的影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有强烈的正义感。我们当时交往的都是进步的、很正派的青年,大家都很单纯,我们都把党团组织看得很神圣,是地上少见,天上才有的。这一点,二哥比我更突出。 1928年冬,我从训练班结业后,担任共青团厦门区委书记时,二哥是团省委宣传干事。那时党团组织已转入地下,租房子“住机关”要调女同志来假扮夫妻,以便掩人耳目。这时的干部很年轻,最大的也就20多岁,青年男女长期住在一起,产生了感情,往往假夫妻成了真的。和二哥住一个机关的团省委宣传部长就是这种情况。可这事给二哥撞破,他非常气愤,认为是肮脏的事,跟我说:他们这样乱搞,哪像个革命者。他甚至认为这样下去和国民党差不多,因此对整个团组织感到失望。我当时说服不了他,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团组织,从厦门跑回菲律宾家里去了。20年代时,中国党和外国党的关系是互相承认的,二哥到菲律宾后,大概想通了,又和当地的党组织联系上了。 1930年7月,我在厦门被捕,写信给家里,希望家里救济,在菲律宾二哥知道后,连忙回国营救我。我又通过二哥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他也就同时接上了关系。后来我出狱时,组织上也是派他来接我住到机关,可以看出组织上对他是信任的。 我出狱后,在机关休息了一个星期,因为已经暴露身份,不宜再在厦门工作,就被调到福州工作,从此和二哥分手,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由于地下工作的纪律,我和二哥一直没有通讯,直到解放后才打听到启存以后担任过南安县委宣传部长,参加了安(溪)、南(安)、永(春)游击区红色游击队。1935年由于叛徒出卖,红色游击队遭到国民党军队袭击,启存被捕,在家乡壮烈牺牲。解放后,他被安葬在家乡的烈士陵园。 1928年底,我从省委办的积极分子训练班结业后,就被派去从事工人运动。1929年春,厦门建立团区委,实际上就是团市委,由我担任团区委书记。下半年的福建省第二次团代会上我被选为团省委委员、团省委宣传部长。 上面已经提到,1930年7月我在厦门被捕,这与当年轰动一时的“厦门劫狱”事件有关。关于这次事件,解放后有一部反映此举的长篇小说《小城春秋》(高云览著),后来又拍成电影,也有一定影响。当然,这都经过艺术加工了。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次劫狱行动,但大致情况还是清楚的。当时在狱中关押了共产党人40余人,其中有些是省、市、县的领导骨干,如市委书记刘端生、团省委陈必笙等同志。1930年5月,得到消息说要把这批政治犯押解福州。福建省委决定组成“破狱委员会”进行营救,由省委书记罗明主持,由省委军事部长陶铸同志率特工队负责伺机劫狱。这次劫狱行动非常成功,准备周密,行动果断,里应外合,指挥有力。整个劫狱过程只用了20分钟,干脆利落,等到大批军警赶到,全体人员已坐船扬帆而去。 劫狱事件发生不久,我在福州接到省委的通知,要我回到厦门代理团省委书记(原团省委书记到上海去汇报工作),并要我选调干部加强团省委的工作。7月初,我回到厦门,并带了两名干部,都住在团省委的一个机关里。正值国民党当局大肆搜捕,我发觉所住机关已为敌人注意,不安全,决定搬家,但一时找不到合适房子,暂时只好住下,采取了一些应变措施。果然,敌人很快搜捕,虽然找不到证据,还是把我们当作“嫌疑犯”抓去交差。 被捕后最初的三四个月,我们被押在厦门警备司令部的军法处,提审了几次,由于搜查时没有抄到任何证据,加上我们三人按事先约好的口供,一口咬住是到厦门来读书,暂时借住朋友的房子。军法处审了几次搞不出名堂,就把我们移解思明县法院(当时厦门岛属思明县)。反动法院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加上当时法律规定不到18岁不能判刑,按道理就应当释放了,但他们不愿轻易放过,还是按所谓“危害民国治安罪”,以共产党嫌疑犯的罪名判了我们一年徒刑。 我们被送到监狱服刑,由于劫狱事件,吓破了反动当局的胆,把我们三个“嫌疑犯”也关押在死囚牢,牢房拥挤阴湿,睡在石板地的稻草铺上,吃霉米烂菜,我们一天天虚弱下去,特别是随我去团省委工作的原晋江团县委书记陈举同志,在狱中患上肺痨病,受尽折磨。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便下决心和家里联系,以取得救助。我设法给家里人写了一封信说:到日本留学两年,回到厦门后因参加爱国活动,被当作政治犯逮捕,关在监狱,家中得讯后,去海外设法营救,我的二哥启存专门从菲律宾赶回厦门来探望。 二哥回国后和组织上联系上了,通过他来探监,组织上与我们取得了直接联系。菲律宾家庭每月都寄一些钱来给我们零用,二哥每星期来探视一次,这给我们三人解决了大问题。二哥还利用送东西时包的报纸,给我们传来一些重要消息,使我们了解当时的斗争形势。 二哥还带来了我的菲律宾出生证。根据当时菲律宾的法律,凡在菲律宾出生的就自动取得菲律宾国籍。厦门当时就有菲律宾领事馆,这就对我很有利,因为领事馆可以要求引渡。父母亲得知我被捕消息后十分焦急,千方百计设法营救,准备通过菲律宾驻厦门领事馆交涉引渡,但这时我已判决,刑期不长,我想引渡到菲律宾后可能更麻烦,就劝家里不要交涉引渡的事了。 一年半的狱中生活终于熬过去了,这对我来说,是参加革命后的第一次严峻的考验和磨练。当时在白色恐怖下从事地下工作,随时都有坐牢杀头的危险,很少有同志能逃过这一关。大批从事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前仆后继,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和我一起被捕的陈举同志就病死在狱中,我是少数幸存者之一。 由于我在狱中和组织接上了关系,出狱后即去福州工作,从此与二哥中断了联系,也失去了与南安家里的联系,失去了与菲律宾亲人的联系,真是“投身革命即为家”,自此就生活在革命这个大家庭里,战斗、生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