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明代的伟大航海家郑和,回族,原姓马,小字三保(宝),洪武四年(1371)出生于云南省昆阳州(今云南晋宁)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家庭。从永乐三年(1405)到宣德七年(1432)的二十七年间,他先后七次率领庞大的舰队下西洋,“涉沧溟十万余里”,历经“大小凡三十余国”,开辟出一条联系亚非各国人民的友好航线,成为世界航海史上的壮举,也是唐宋以来“海上丝绸之路”的延续。永乐十五年(1417),三保太监郑和总兵奉旨第五次下西洋途中,船队曾在泉州后渚港一带候风。与后渚港隔海相望的泉州湾北岸——惠安县白崎铺,恰好是一支回民的聚居地。因此,同为回民的郑和与百崎回民也就有了一段友好的往来,至今保留着一些宝贵的史迹并流传着许多美好的传说。
一
百崎回族,既不是我国的土著民族,也不完全是外来民族,而是一个内外结合的独特的民族,则俗称的“土生蕃客”或“半南蕃”。自唐朝起就有阿拉伯商人、伊斯兰教布道者等经海上丝绸之路来华活动,宋元尤盛。百崎回民的先人乃来华经商的阿拉伯穆斯林,定居于杭州富阳的郭家村,经数代繁衍至郭德广才于“元季宣差微禄,奉命督糈来泉供应,于是时干戈扰攘,弗克还朝,即纳室于泉,卜居行春门外,后改迁法石,依例占籍。”(《百崎郭氏族谱序》)当时,作为混血后裔的郭德广既有元廷的“宣差微禄”作为护身符,又附胄于汾阳郭氏望族,因而元朝的“反色目”排外风波对其并未造成威胁。在受汉文化与儒家思想熏染的同时,郭德广及其后裔仍然信奉伊斯兰教。据《重修义斋郭公墓文》记载:“吾祖自开基法石,德广公即从清真教。”明朝洪武九年(1376)郭德广的次孙郭仲远携妻儿由法石迁徙来惠,“择于惠邑海滨百崎山下筑室居焉。”(《百崎郭氏族谱序》)由是安居乐业,生息繁衍。在此期间,百崎回民仍秉承先辈笃信伊斯兰教,“诚斋礼拜之风”。
郑和在泉州逗留期间,每逢星期五主麻日都到清净寺礼拜,在这里他结识了同样前来礼拜的郭仲远,因而获知后渚港对岸聚居的这支百崎郭氏回民。出自回民之间的族谊,郑和不惜纡尊降贵,毅然过江探访。郭仲远家族受宠若惊,而一时又苦无迎宾驿馆,遂假于渡口凉亭摆设香案,悉携众儿孙在此恭候钦差太监大驾。此后,百崎回民为纪念郑和太监来访,则将此凉亭称为“接官亭”。关于接官亭的说法,有的说是百崎回民为迎接郑和而连夜建成的,这并不可能。纵观石亭那经过雕琢的柱、梁、盖,不要说当年的人力和条件,就是现在一夜之间也是难以完成的。其实这座石亭是百崎回民的始祖郭仲远于明朝洪武年间捐资建造的,据《百崎郭氏回族宗谱·仲远公行实》所载:“公平昔喜吟咏,尝著作,不浮靡,好施与。”所筑凉亭旨在让过江候客赖以小憩,盛夏时节兼备凉茶,以供路人解渴,其“施恩布德”则可见一斑。
接官亭至今屹立在百崎回族乡的白崎渡口,俯瞰着江水泱泱的后渚港。这是一座纯花岗岩结构的古老四角凉亭,正面长度7米,前后宽度6.7米,总体高度5米,占地将近50平方米。伞形的塔盖向四方倾斜,各方均由长短不一的十来条石板拼凑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平面,四条隆起的亭脊及葫芦形的亭顶均为粗雕的花岗岩石,整个亭盖由20根石梁及16根方形石柱支撑。四边石柱共12根,中央石柱4根,16个础位恰恰组成了一个“回”字。整座石亭给人一种朴素大方、稳固厚重的感觉,就像回族人那种勇敢强悍的秉性。
二
百崎回族乡至今还保存着两条古老的海堤岸,百崎回民称它为“郑和堤”,一条长60多米,从本乡的斗门头村连接于埭上村西角:另一条长700多米,从埭上村西角连结至三台(音TāI)山麓,在三台山坳的磐石上留有一个靴底的印迹,俗称“仙脚迹”,遗憾的是在1966年兴建盐场时开山炸石而被炸掉了。但这“仙脚迹”与“郑和堤”却又蕴含着郑和与百崎回民的又一段不解之缘。
其时,郑和与郭仲远一来二往,言投意洽,顿成莫逆。郑和对零星倭寇在沿海一带滋乱骚扰早有所闻,本想趁停泊期间派兵到百崎扫灭倭寇。郑和军进驻百崎时,方知盘踞在克圃村“倭番城”内的贼寇已被郭仲远的四子郭仕敏带领回汉民众剿灭。在克圃保留着的两座倭番墓直至2001年间修建公路时才被铲平,此是后话。有些调查材料将郭仕敏误作其子郭干平,因为郭干平子肖其父,武略超群。成化初年海寇入侵其居住的埭上村,他带领乡民奋勇杀敌,活捉了海贼王。明宪宗即下诏敕封他为捕盗官,赐予冠带。明代的《闽书》、《泉州府志》、《惠安县志》均有记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较之乃父,郭干平的声名与事迹更为族人所熟悉,由是张冠李戴,以讹传讹。因为郭干平生于永乐十七年(1419),是郑和第五次下西洋的两年后才出生的,所以在此期间其平倭说法显然不能成立。
百崎地处海滨,当年郭仲远家族居住的埭上村,每逢涨潮时海水就漫到门前,生活在这里的百崎回民诸多不便。军队驻扎期间,郑和到埭上巡视时看到这一片茫茫的海水,就询问郭仲远这海水有多深。仲远告诉他,退潮后是一片滩涂。郑和摸着下巴想了一想,高兴地说:“何不在这里修筑两条海堤,既可截断滔滔的江水,又可在堤内造田建屋,岂不是两全其美?”仲远应道:“办法虽好,但郭氏回民人少力薄,要修两条海堤谈何容易?”郑和笑道:“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力吗?趁着船队停泊候风期间士兵又驻扎在此,正可助你一臂之力。”仲远听后欢喜万分,感激涕零。一连几天,每当退潮时就带领郑和察看地形,确定围堤位置,设计修筑方案。经过士兵们与当地回民的艰苦奋战,终于在海滩上筑起了两条总长约三里多的堤岸。正当大家欢欣鼓舞、额手称庆的时候,谁知农历八月半的大潮来势凶猛,直逼刚刚建好的大堤,几处尚未干固的地方已溢人海水,堤岸岌岌可危,尽管军民并肩作战,奋力抢救,然而潮水还在继续上涨。郑和与郭仲远站在三台山上视察险情,海水已超过堤岸的警戒线,如果潮水再上涨两、三寸,大堤势必毁之一旦,军民两个多月来的艰苦奋战将会前功尽弃,付之东流。郑和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面对着这滚滚涌来的波涛,他急得把脚一蹬,自言自语地大声吼道:“难道这潮水还要再继续上涨吗?”说来也怪,他这么一蹬,那磐石上居然留下了深深的靴印,而潮水一下退了两三尺,大堤终于保住了。此后,百崎回民对堤内的海滩进行改造,扩大了耕地面积,经过几年的土壤改良,使大片的盐碱地种上了庄稼。为纪念郑和军的热情相助,百崎回民把这两条堤岸称作“郑和堤”,而所谓的“仙脚迹”则是把郑和神话化了,充分体现了百崎回民对郑和的感激、崇敬和爱戴。
三
接官亭又称作送嫁亭。据说当年亭内设置的石桌石椅都非常粗糙,石椅是圆柱形的础石,石桌面正中还阴雕一副棋盘的格局,当年郑和与郭仲远曾在这里多次对弈,此中还流传着一段美丽的佳话。
相传在永乐二十年(1422)郑和第六次下西洋返回时途经泉州,又在这里作短暂的逗留。回想当年过访百崎回民时深受当地的回族兄弟盛情的款待,当时与郭仲远酣然对弈、促膝谈心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因而再度过江来访,共叙离情。郑和与郭仲远一阵寒暄之后不禁技痒,即令其取来象棋,再来一番较量。连下几盘,本来棋艺精湛的郭仲远此日竟然步步失手、盘盘皆输。郑和好生奇怪,遂关切询问,方知原委:原来,郭仲远的第五子郭仕昭“奉例造列军籍”,被抽丁到玄钟(也就是现在的长泰)当兵,因为他生得相貌堂堂,魁梧伟岸,于是被留在郑指挥使麾下当上一名贴身护卫。此后府第任其出入,并无避嫌。年久月长,郭仕昭与郑公第三千金郑馥小姐接触频繁,相互产生爱慕之情,由是暗下私订终身,从此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难分难舍。此天生一对,郎才女貌,本来无可非议,然而郑指挥使的封建礼教及门第观念根深蒂固,对小女私订终身异常气愤,竟将此事加罪于郭仕昭,欲以军纪处治。闻讯后郭仕昭及郑馥小姐便盗取令箭双双出逃。郑指挥使知道后暴跳如雷,令泉州府王守备迅速追捕归案,不日将达百崎。而郭仕昭至今下落不明,王守备抓不到仕昭定然缉拿全家问罪,所以郭仲远神情恍惚,惶惶不安。
郑和获知隐情后,安慰仲远不必忧虑,说他自有办法让郑氏淑女成为郭家佳妇。郭仲远将信将疑,第二天只好与郑和又在亭内下棋。然而方才搏杀片刻,则见后渚港海面上几艘官船破浪而来,泉州府王守备带兵来到。郭仲远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只见郑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动声色地把欲带往西洋的圣旨暂且挂在石亭的额上,继续要与郭仲远下棋。仲远哪有心思再玩呢?这时气势汹汹的官兵已经追上岸来,王守备抬起头却瞥见石亭额上这杏黄绸缎上绣着九龙口含“圣旨”两字,而亭内郑和与郭仲远正在对弈。他不禁浑身一震,瘫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将泉州王守备,奉……奉长泰郑指挥使将令,前……前来……”说到这里王守备说不出口,郑和厉声责问:“到底前来何事?”逼于无奈王守备只好信口胡诌道:“前……前来送嫁……”“既是送嫁,带兵何用?嫁妆何在?”郑和紧追不放。王守备忙不迭纳头便拜:“……小将马上备办!”说着连忙向郑指挥使禀报去了,郑指挥使知情后哪敢违拗,立即派人四处查询,找来了郭仕昭与郑馥小姐。郭仲远遂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主麻日,郑和亲自主婚,在接官亭为郭仕昭与郑馥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当时,郑指挥使备办了丰厚的嫁妆,由官船运送到百崎渡口,停放在接官亭。因此,接官亭又称为“送嫁亭”。郑和撮合了回汉联婚,促进了民族团结,他的助人义举被一代又一代的百崎回民争相传颂着。
四
郑和第五次下西洋在泉州逗留期间,他专程往灵山圣墓拜谒二位先贤,这是历史事实。当年地方官蒲和日为纪念郑和到此行香所立的那块石碑,至今仍竖立在回廊的西侧,碑文为:“钦差总兵太监郑和,前往西洋忽鲁谟斯等国公干。永乐十五年五月十六日于此行香,望圣灵庇佑。镇抚蒲和日记立。”而郑和是否到过百崎,目前尚无发现有关这方面记载的史料。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厦门大学陈国强教授在百崎考察时,经过周密的调查研究,认同“郑和到泉州圣墓,即先从泉州湾北岸的白崎登岸,然后经洛阳桥,才到灵山圣墓。”(见《郑和与泉州回族》)。这个推论与“郑和同郭仲远相识于清净寺”的说法都有一定的依据。据百崎郭氏族谱《复遵回回教序》记述:“我祖自开基百崎以来,曾贮天经(即《古兰经》)三十部,创礼拜寺(即清真寺),尊重经教,认主为本。”郭仲远往泉州清净寺礼拜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那么在这里遇到并结识郑和也是可能的,因此接官亭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倘若郑和到百崎探访郭仲远,那么两人结伴拜谒灵山圣墓,同样在于情理之中。
据《百崎郭氏族谱》所载,传至十一世郭拔萃,“……每至圣墓拜谒二位先贤,时见陵墓日久坍塌,遂于是年夏历十月鸠工重修,并勒石以志。”现泉州灵山伊斯兰教圣墓柱廊外,东侧石壁上嵌有一块花岗岩石碑,宽27.5厘米,高66厘米,粗糙的碑面上阴刻四竖行汉文:“乾隆癸卯年阳月重修圣墓特恩己亥科举人郭拔萃立”。在嘉庆二十三年(1818)树立的《重修温陵圣墓碑记》中再次将郭拔萃修圣墓一事镌勒以志。此乃第三次重修圣墓之确凿记载。这又可来印证拜谒圣墓已成了郭仲远家族世代相沿的习惯,也可以为作为郑和经百崎与郭仲远同谒圣墓的佐证。
至于送嫁亭的传说有的说是发生在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时,据《百崎郭氏族谱》所载:“仕昭公年才十六,晓然许为奉隶军职。”而郭仕昭生于永乐二年(1404),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时他虚龄只有十四岁,故此说与事实不符。如若郑和第六次下西洋返回途中果真又在泉州逗留,那么他再次过访百崎并为郭仕昭主婚,则有这种可能,尚有待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