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蔡冤”械斗结束后,民间广传一首歌诀,描写整个械斗过程,下面是根据几个片断写成的:
“塔头刘,建祠堂(DNG),郊墘蔡,持地挡(DONG),蔡牛西,出钱财,祠堂前,起相刣(TAI);东石蔡,势如虎;西南风,乌脚雨;小姓刘,喊救芋,好天公,无绝路;柯子龙,来救苦,抗洪欺,携粪箕,联杂性,土成铁;十一都,同生死;好子龙,有义气,志初酬,身已死;北边蔡,走龙水,洲王,出家俬,西湖洪,替人死;五乡四,八乡止,刀棍棒,串仔尾,战火旺,烧仓起;邻为敌,齿咬舌;北边洪,西边蔡;港塔林,半里外;布装形,对都盟;呼声急,战旗升,后螺仔,火龙枪,砰砰嚎;后海口,拼生死,沙岗里;侯仔爷,过水;石兜战,尸相抵;打六年,十九战,三百六,成冤鬼,民无食抢山面;流浪汉,好乱闯,善良人,叫苦痛;李本府,来督办,刣歹子,赔银元,陈增斜,人南埕,南洋富,起护厝,想息事,无惊死;三千两,尽花去;抚死属,修房厝,好名声,传子孙……。
众乡人,仇作亲,消强弱,不会盟,待相诚,心地真;勤生产,谋头路,仕农商,扬文明,心盼望,好前景。
一、《都蔡冤》起因的探讨。
远因是十一都的杂性,为抵抗洪姓的欺负而结盟。导火线是塔头刘改建祠堂,引起刘蔡之争,继而十一都的九股与东西南北蔡的参战,洪姓的介入,形成了大规模械斗。
(1)洪良事件。
晋江是唐以后,中原陆续移民居住的地方,因是迁居地,故有先后到好坏地之别。敦煌洪氏,占居英林要地。有所谓“英林堀,会得入,勿会得出。”之称,英林五十三乡,组成一个坚强的集团,英林以南的沿海狭长地带,住居的杂姓,常被欺侮。
洪氏入海必经港塔。港塔姓林,在马坪埔,林为大姓,但港塔被洪氏隔开,侧居于洪蔡豪族之中,却颇孤零,不得不处处小心,时时警惕。稍不小心,就会惹起事端。
这种情形,至清朝道光年间,发展至高峰。其时有个叫洪良的横行霸道,无所不用其极。看到洗衣妇女,当面撒尿盆中,说是帮助去污。海边(伍堡、岑张、三欧)的船只货物,全要向他缴纳税金。没有他的号令而行动者,全家遭殃。强压弱,促使弱小杂姓的联合。在道光十六年前后,几乡联合处死洪良,并深埋在柯坑海滩的深沙下,虽经报案,但因未能找到尸体,不了了之。据传当时官府来验尸,下柯坑人柯子典买嘱轿夫,将官轿停放在尸体穴位之上。当时官府虎威,其轿子停放处,是不准验尸的,因此凭忤作人等多方探挖,均无结果。但此事种下更大祸根,恐惧之心,促使杂姓的联合。(2)、柯子龙结会盟。
柯子龙是下柯坑人,是受欺侮者之一。他的媳妇就曾受过“尿盆之耻”,决心报仇,组织反抗力量。发誓“会都能成,我愿中头门枪”。不辞辛苦,以拾粪、检字纸(当时人认为写过字的纸随便乱扔是对孔圣人的不敬,检字纸成为一种社会美德)为掩护,走乡串里,说服了十一都的塔头(刘)、柯坑,棣边、伍堡,岑张、高后、洲、下等进行联合。这些乡本来都积有一肚子气,只恨力量单薄,而今有人牵头,民心所向,一说就成,当即举行成立仪式。原来十一都的塘边,有一尊城隍,生辰是古历十月十日,是日全都善男信女都来朝拜,成为全都的“圣迹日”,各乡的“时色人”(乡绅)也都在该日会齐,或海阔天空地闲谈,或研究正事。光绪十年,十一都的会盟就在那里成立,规定遇事共患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分股摊成,最初是十股,后来下退出会盟就称“九股”。
“九股”从一开始就遭政府反对。清政府日暮途穷,最怕民反。听说十一都的“九股”,纵横十几乡,恐成祸患,即逮捕柯子龙,并一下子送到福州。后来九股凑钱赎出,出狱之日,抬城隍、办酒席、放鞭炮,成了九股的一次大检阅。
(3)塔头刘改建祠堂与刘蔡之争。
塔头乡中有刘蔡孙三姓。刘蔡的祠堂前后毗邻,该乡中刘姓人口千余,最多;蔡姓不上百口,最少。但蔡姓却是明朝末年蔡道宪的后裔。道宪字元白,明末崇祯进士,为长沙推官。时张献忠过长沙,逼道围攻,巡抚王聚奎逃遁,总兵伊先民战败投降。城被攻陷,宪被抓。献忠许之以官,使宪向民劝说。宪骂不绝口,遂被处死(《泉州方舆辑要》P.160,李宝忠《李自成》演义P.283-286)。宪至死忠于明王朝,死后赠太仆少卿,谥忠烈。按正统思想称为烈士,因而蔡氏被称为“烈士后裔”。
光绪十九年刘姓改建祠堂,比原来高些,蔡姓认为有碍风水,出面阻挡。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南安蔡姓有个番客叫蔡牛水,出资二千银元,帮助塔头蔡武装,于是刘蔡就在本乡大打起来。
(二)西湖一战,洲王成主力。
塔头蔡人少,很快发动联络其他蔡姓,前埔、张塘和北蔡出家俬支援。支援队伍因不黯道路,过龙水寮时,招雇洪姓为响导。东埔为九股一方,因未暴露,蔡姓不识,泄露行动机密。过东埔欲入塔头乡时,东埔即向九股的核心组报告。东埔对蔡氏人面生,却认得洪氏,因而误报:“洪氏要加入了!”
其时九股的核心设在十一都的城隍庙中,有塘边的欧解元及军师人物洲的王马斗等坐镇,听说洪氏介入,因有洪良事件之前嫌,以为洪氏要作一拼,因而先发制人,以救塔头刘之急。
原来九股中,以洲王氏力量最大,但王和洪、蔡的冲突不大,行动显得有点迟顿。而迅速调动洲力量是抵制洪蔡的关键,欧解元即私下军令,传呼洲“打锣出家俬呀!洪氏要灭后头了!”后头和洲同姓同宗,向来互相支援,洲的常备武装出发了,向西挺进,路上又传来军情:“西湖王快要被吃掉了,废西湖洪,先给他死!”小村子的西湖有王、苏、洪三姓,王氏只有几户,洲的昭穆还是属西湖派的,关系到自己的宗族,因此矛头直指西湖洪。不大工夫,西湖洪的二十多户就全被毁了。北蔡听说围攻西湖,军情不明只好退却。而西湖一战,却把战火烧得更旺,犬牙交错的战幕拉开了。
(三)曾市参战和五乡四股及八乡的卷入。
战幕全面拉开后,十一都的九股势力处在西蔡、北蔡(塔头蔡、埕边、型厝、前埔、洋宅、塘下、东埕、东石、石湖)、中蔡(下、坑口)、南蔡(塘东、石兜)及北洪的重重包围之中,困难重重,除了海面及南洋的支援外,几乎粮尽援绝,因此寻找更多同盟军成为当务之急。
都方东边的曾市、曾坑、钞岱都曾和下有过龃龉。在洲、下的曾市三乡交界的地方是个旧海滩,约有二三万亩“海造陆”的碱卤地,称后海堀,平时三村的人都曾在这里活动。都方的指挥欧解元及军师人物玛斗,猿根取等设下计策,在后海堀埋下伏兵,待下人经过之时,抓住后即向曾市方向跑。很快挑起了下和曾市的械斗。曾市是五乡四股成员,一下子带动整个五乡四股也投入战斗。紧接蔡方就利用八乡和五乡四股的世隙,也乘机煽动八乡向五乡四股开战,至此春秋列国式的混战全面展开了。
(四)东面战场
六年的战斗中,东边的后海堀,始终是主要的战场。有时是遭遇战,双方都在这里没伏,形成“水冲水”的战斗;有时是下战书,叫骂后再打起来,双方的家私都是常备的,驾到恶毒时拉出去就打。
当时的家俬,前三年主要是棍棒农具、鸟枪、火龙枪(一种“鸡啄米”式的引发火药枪,枪管装火药直通出发点,撞击的鸡头喙上夹上一根燃烧的小油木,撞击后靠燃烧引发枪药);三年后南洋寄来单发步枪,马来语叫“后螺”,洲有四十多杆后螺,是所有武器中最强的一种。
会战开始后,村中升旗、敲锣,老幼压阵助战、枪声、呐喊声、终日不息,几乎所有的好汉都出阵去了,不能出来观战的人,也是提心吊胆,随时都会有噩耗临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死伤成为习闻。不过对孩子有个很严格的忌讳,凡是孩子相攀抱肩,认为是相扶伤员的象征,被大人看到就要挨打。
(五)沙岗会战与“侯仔爷过水”。
北蔡和洲的战斗,经常发生在洲的近郊,深入至洲的巷口、圳尾等份头。村中人夜晚也不敢出乡,巷口成了洲的北边前沿。圳尾是洲另分出的一个小村落,只十来户,孤鸟离群,曾被洪氏包围过几次。最大的一次,洪氏出动数百(声称一千)人,圳尾已近毁灭,十多包炸药已塞进屋中,后听到大乡(洲本部)出家俬,才不战而退。据说是“侯子爷过水”之役,仍心有余悸。
原来洲北面二公里处有一片荒漠的沙砾地,不长庄稼只有旱芦苇,称为“沙岗”(这里曾经是施琅的跑马场)。有一次洲王曾利用高湖的侯子爷生辰热闹之时,引诱洪氏在沙岗会战,战局对洲是极为不利的,因为洪氏五十三乡,南洪,东西南北蔡,如一下子围攻过来,洲将化为粉。因此利用洪氏组织不严,接合部不动,前后方脱节等弱点出奇制胜。洲迅速组织了一支突击队,组成十八勇士,化装成八乡支援的队伍,窃取口令、暗号,直插入内洪(英林、后溪)到了那里,先放火烧屋,见人就杀,见燃烧物就烧,浓烟冲天,火光四起,一夫拼死,万夫莫挡,喊杀声惊天动地,顿时前方后方一片大乱。洲王乘机冲杀,北洪腹背受敌,不战自退。王氏乘机发动冲锋。战士一退,,势不可收拾,高湖乡中抬出侯子爷压阵,也不能阻挡后退,这时天又下起大雨,高湖溪猛涨,战士退得比佛轿快,过了溪去,抬神的人也弃神而逃,故有沙岗一战,“侯子爷过水”之说。
这一战洪氏的损失非常大,也是械斗迟迟不能和解的原因之一。
(六)石兜设伏
石兜属南蔡,地处围头半岛北端,地势高,是蔡方的要寨,几乎控制都方的四股全部及五乡的大部份,受害最深数南江。都方在沙岗会战,北方战场基本固定下来后,即组织力量南下石兜,如石兜解决,不但五乡四股威协解除,而且南蔡无援,下也好解决。因此这一战役,是都方又一带战略意义的硬仗。
但是此时条件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蔡方洪方因接连失利,吸取教训,暗中增加很多后螺,进行严密组织与训炼,都方没有估计到这一点,再加上连战皆捷,看来士气正旺,却蕴藏着兵骄将傲,无法统一指挥,核心组也无全面调查,战斗结果,都方因中埋伏,以失败告终。
都方经初略侦察后,认为蔡方没有什么准备,于是乘夜将最精锐的后螺队,经过海滩,入南埕路,再过半小时石兜即将被包围了。但与此同时,一支以逸待劳的蔡氏后螺队,巳从坑口,石圳翠石山偷偷汇集于狗山,占据狗山都方必经之地,放开袋口,待君入袋。都方果然中计,从枪口下过完大队,进入包围圈,一时枪声大作。都方还来不及反响之时,尸体已经遍地,拖尸都来不及。这一仗都方损失一百多条人命。这对于解决整个械斗,却因而造成有利条件。
原来在石兜战役之前,官府民间都想要解怨和解,但因蔡洪多死一百多人,要和解就要赔偿四万多银元,各人家底都已朝天,哪来这么多钱。现在都方蔡方死人相抵,问题的解决也就容易了。
(七)陈增斜芳名永垂
在李本府坐镇十一都解决械斗之时,南埕一位番客陈增斜回乡,带回三千多银元,准备建护厝,他本身很早就想出力解决纠纷,因此不惜花钱财,走乡亲,两头说和,将带回的钱尽数用于解决纠纷,救济鳏寡孤独,救苦救难。虽然护厝无建,但却做了极大的公益事业,永远值得人们怀念。李本府特书“急功好义”匾额相赠,此匾现尚存其曾孙陈本抗家。
(八)后记:
(1)本文是调查报告,主要根据王珍漏(86岁)、王宇宙(82岁)、王文起(84岁)、王珍伙、王尚广、蔡文山(岑张人)、张子山(伍堡人,80岁)的回忆,并参考《晋江文史资料》N03及《晋江地方掌故》,凡不矛盾而又重复之处,即不再赘述。
(2)有两个片断:(I)李本府偏袒都方,他自判断塔头刘削去祠堂三尺,而他自己爬上屋顶,只砍去一个角尖算数。
(II)李本府入镇洲时,带三百“勇”从东方入洲宫口,在宫口摆香案桌,桌上摆上镜子和面盆,表明清水衙门,明镜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