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韵书与作者 二、《汇音妙悟》所反映的泉州音系
三、《汇音妙悟》与今泉州音 四、关于读书音与说话音
五、黄谦的“三推成字法”
一、韵书与作者
《汇音妙悟》(以下简称《汇音》)是记录闽南方言中泉州音的一部韵书。现在看到的多是光绪乙巳(公元1905年)厦门廿四崎脚会文书庄的石印本《增补汇音妙悟》。书内载明据“薰园藏板”,就是泉州薰园藏板的木刻本。这个刻本是何时印行的,最早的《汇音妙悟》版本是什么样的,何时印行,都无可稽考了。
《汇音》的作者黄谦,字思逊,号柏山主人,泉州(南安文斗村)人。《泉州府志》和《福建通志》对黄谦并没有什么记载。不过,《汇音》前面有黄谦的叔父黄大振(字瞻二)写的一篇序,序文的最末一行是:“嘉庆五年正月上元日愚叔瞻二大振题于兴安府学官署”。可知黄谦的叔父黄瞻二是乾嘉年间陕西兴安府学的一名教员。又从黄谦的自序也可以看出,黄谦是受过教育的人。
《汇音》作于何年,黄谦在自序里没有说明,但有这样一段话:“藏之家塾,为子侄之用,亲友见之,以为有裨于初学不浅,怂恿付梓以公同人,余不能辞”。黄瞻二在序文里说:“著为汇音妙悟,其苦心用功,阅几寒暑而成,邮寄来兴(即兴安府——笔者注)以相质,置之座右,诸生见之皆称赏焉”。这就告诉我们,黄谦作《汇音》,历经数年。就当时的交通条件,从福建泉州寄《汇音》到陕西兴安府,也应颇费时日,黄瞻二既作序于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正月上元,《汇音》的成书至迟也应在1799年,而始作之年,更须往前推移了。
黄谦为什么要编写这本书,他在自序里说:“自魏李登之韵书始,嗣是而切韵、集韵、唐韵、广韵诸书,不能枚举。然而疆域既分,乡音各异,山陬海澨与中州之声韵迥殊,况闽省喉齶諵,加之轻唇、正齿、撮口之音并缺,故临文操觚声律不谐,应酬失次。吾泉富知园先生少熟等韵之书,壮游燕辽之地,诸任既该群音悉解,爰辑为闽音必辨一书,于唇喉齿舌分别厘然,乡里后生熟复之,可无为方言之所域矣。乃客有曰:‘是编以字而正音;何如因音以识字,使农工商贾按卷而稽,无事载酒问字之劳乎’?予喜其见解之辟,辑成一编”。很明显,黄谦篡辑《汇音》,是为帮助泉州地区讲闽南方言的人民群众读书识字的。正由于《汇音》从群众的实际需要出发,为群众服务,确实有助于解决群众在读书识字中的一些问题,因之能广泛流传于民间。直到现在,闽南民间还有不少人保存着这本书。
《汇音》是怎样编的?黄谦说:“以五十字母为经,以十五音为纬,以四声为梳栉,俗字土音皆载其中”。在凡例中,黄谦还做了详细的说明:
关于切音,先读熟五十字母(即韵母)、十五音(即声母),然后看某声在何字母,以十五音切之,呼以平仄四声(即声调),就可以在此音下找到字。如“律”字是入声字,其平声在“伦”字,“伦”属“春”韵,“律”字声母是“柳”,将“春”韵与“柳”声母相切,然后按平上去入四声呼之,在下入声的位置便可查到“律”字。
关于有音无字,也以土音俗解办法收入,如吹箫的“吹”BUN,是“春”韵“边”声母下平声的字,此有音无字,写“吹”字注明“土解”,并举了例词“吹箫”。
关于有音但闽南方言无此音节的(“有声无字者”),即置空圈以表示。
对于所收的字,《汇音》有的作了注释,有的还举出双音词,所以从中也可以了解一些方言词汇。
《汇音》的这种编法同福建的其他韵书,如记录福州话的《戚林八音》,记录漳州话的《雅俗通十五音》等韵书是基本相同的。但从时间的先后次序来看,正如罗常培先生在他的《厦门音系》一书中说的,《汇音妙悟》和《雅俗通十五音》都是从《戚林八音》“展转演生出来的”①。我们认为这个推断是合理的。从成书的时间看,《戚林八音》大约作于明末清初,比《汇音》早近两百年。我们不能设想黄谦在编《汇音》时根本不知道有《戚林八音》这部流传甚广的韵书。从《戚林八音》同《汇音》声母韵母所用的字来看,关系也甚密切。《汇音》的十五个声母用字有九个同《戚林八音》相同,如柳、边、求、气、他、时、语、出、喜。《汇音》的五十个韵母用字有十二个同《戚林八音》相同,如春、花、香、欢、杯、东、郊、嘉、宾、西、秋、鸡。这种用字相同的情况看来不是偶然的。再从编排及体例、方法上看,《汇音》同《戚林八音》也是大致相仿的。所以罗常培先生比较这三部韵书后指出:“这三部韵书,虽然所据的方音不同而根木的性质并没有两样。从声调的分类看,就叫它作八音(如《戚林八音》——笔者注);从全书的共性看,就叫作汇音(如《汇音妙悟》——笔者注);从声母的分类看,就叫它作十五音(如《雅俗通十五音》——笔者注);那不过是定名时的观点不同罢了”②。奇怪的是,黄谦为什么在自序里只字不提《戚林八音》呢,是作者认为《戚林八音》记的是福州音,《汇音》记的是泉州音,两者本是“疆域既分,乡音各异”,自可不必牵连纠缠,以免使人误解生疑,抑或作者乡土观念浓厚,不愿提及他乡韵书,还是这二者兼而有之呢?
有人提到《拍掌知音》(连阳廖纶玑撰,梅轩书屋藏,书名全称应是《拍掌知声切音调平仄图》)一书是否比《汇音》成书更早的问题,我们认为,《拍掌知音》是韵图,是一本等韵书;《汇音》是一本韵书,两者性质不同。当然,若从时间先后来看,那么,我们同意黄典诚先生在对两书的内容及编写的情况进行分析对比后所得出的《拍掌知音》“是迄今为止可以看到的闽南泉音较早的韵图”③的说法。不过应该指出,《拍掌知音》主要反映的是泉音中的读书音(文读音)系统,只有卅六韵,《汇音》则不但反映了泉音的读书音系统,而且也反映了泉音的说话音(白读音)系统。从这点看,若要研究与了解早期泉州音的面貌,那么,《汇音》也许比《拍掌知音》的价值更要大些。
二、《汇音妙悟》所反映的泉州音系
《汇音》记下了两百年前泉州音的声类、韵类、调类,却没有记下这些声类、韵类与调类的具体音值。我们根据下列两种材料来拟测出当年的泉州音系:一、保留在今泉州地区的地方戏曲如梨园戏、木偶戏、南曲中的读音;二、参照今泉州音及泉州邻近县份的方音。
梨园戏是古老的一个剧种,它同南戏的发展关系密切,历史比较悠久。同其他地区的古老戏曲一样,梨园戏的唱词道白都是世代相传、十分严格的。梨园戏以泉州音为标准音,我们可以从梨园戏的唱词道白的读音中窥觅《汇音》读音的踪迹。
泉州音在闽南方言里是有代表性的。过去,人们习惯把闽南方言分做“五县音”、“七县音”的。所谓“五县音”就是指以泉州音为代表的包括属泉州府管辖过的晋江、南安、惠安、同安和永春五个县的方音,实际上还应包括今安溪、德化和金门这三个县的方音。所谓“七县音”即是以漳州音为代表的包括龙溪、海澄(今合并为龙海县)、长泰、平和、漳浦、诏安、云霄七个县的方音,实际上还应包括今南靖、华安和东山这三个县的方音。现在,泉州音同它邻近几个县的方音有一些差异,但通过比较分析,也不难寻觅出较早形式的泉州音的面貌。当然,这种拟测、特别是对声调调值的拟测,并不能完全准确无误。
下面是《汇音》所反映出来的泉州音系。
《汇音妙悟》声母表
注:(一)音标为《闽南方言拼音方案》④拼音字母。(下同)
(二)泉州音“英”母为零声母,实际发音时开头带有喉塞音。
(三)汉字为《彙音妙语》十五音的代表字。
《汇音》所反映泉州音的声母特点是:
(一)完整地保留十五音。特别是“柳”、“入”有别。“柳”母的实际音值应是舌尖前浊塞音不送气声母。
(二)“文”、“柳”、“语”三个声母在鼻化韵前,都要分别变为同发音部位的鼻音声母BBN-(M)、LN-(N)、GGN-()声母(如麵、年、硬三字)。因为这三组声母出现的机会是有条件的、互补的,我们视BBN、1N、GGN三个声母为BB、L、GG声母的音位变体。
(三)拿泉州音十五个声母同切韵音系的声母(三十六母)比较,泉州音声母系统是比较简单的。但是,泉州音声母反映了上古汉语语音若干重要的特点。如泉州音B、P声母包括了中古声母中帮、滂、并三个重唇声母和非、敷、奉三个轻唇声母(主要是说话音);泉州音D、T声母包括了中古声母中端、透、定三个舌尖音(又叫舌头音)和知、彻、澄三个舌尖后塞音(又叫舌上音)声母。这正是清代学者钱大昕提出的“古无轻唇音”、“古无舌头舌上之分”的论断的论据。
《汇音妙悟》韵母表
《汇音》所反映的泉州音的韵母特点是:
(一)泉州音有八个主要元音,即、O、、E、、、L、U。由此相互组合而成五十韵。分为单韵母、复韵母、鼻韵母、鼻化韵母等几种类型;有开口呼、齐齿呼、合口呼。包括了读书音、说话音系统的韵母以及外来音。
(二)泉州音保留的三套鼻音韵尾-M、-N、-NG,同切韵音系的三套鼻音韵尾相同。《汇音》把入声韵同阳声韵相配,这同切韵音系的处理方法也是相同的。但是,切韵音系的入声韵有独立韵目,泉州音的入声韵没有独立韵目,泉州音的AN韵应包括入声韵AT在内;IM韵应包括入声韵IP在内;LNG韵应包括入声韵IOK在内,余类推。在诗文押韵中,入声韵-P、-T、-K是不能同与之相配的阳声韵相押的,入声韵应独立韵目为好。如此,泉音就不止五十韵了。
(三)泉州音的阴声韵的入声,是一个带喉塞音〔-?〕收尾的入声韵,如拨、跋的韵母是UAH〔UA?〕应是“花”韵(UA)的入声。在诗文押韵中UA和UAH是可以通押的,《汇音》把带喉塞音收尾的入声韵归在与其相应的阴声韵里则是对的。
(四)泉州音的十一个鼻化韵,除“熋”、“莪”两韵包括读书音的字外,其余鼻化韵全是说话音的(关于这个问题详见本文第四节)。
(五)关于“商”韵,黄谦说是正音即官话音(厦门1905年石印本《增补汇音妙悟》将“商”讹作“先”,应予刊误)。观察“商”韵所收的字,如娘、两、凉、亮、赏、想、唱、倡、香、响、掌等字,漳州音都读LANG韵,上述这些字官话非LANG即ANG,黄谦既立有“江”韵,定会把读ANG的字归“江”韵。所以我们认为黄谦在《汇音》里说的“商”韵应是漳腔。至于将先、勇、用、映等字列在“商”韵,无论官话音或漳腔都找不到根据,疑为误。
(六)黄谦说“管”韵为“漳腔”,有音无字。除“管”作韵名外,内无他字。“管”今漳音NUI韵。在当时泉音“管”读书音UAN韵,《汇音》已收入“川”韵“求”母。同是“川”韵的字,如“卵”、“断”说话音NG韵,《汇音》收入“毛”韵“柳”母、“地”母。依此说来,“管”在黄谦看来,当时的说话音确是不合泉音,似是漳腔,这可能是当时漳属人到泉州或居留泉州的漳属人的话音,黄谦听了觉得不合泉音系统,另立一韵。
(七)“嘐”韵只见于韵母表,《汇音》书中不复见,疑是象声词。闽南方言(包括当时泉音)的象声词并非只有“嘐”韵一个,黄谦没有全面了解收集。
《汇音妙悟》声调表(一)
中古切韵音系的声调为平、上、去、入四声,《汇音》说有八个声调,由于中古声母的清浊关系,四声各分阴阳,闽南其他地区均此。但闽南其他地方如厦门音的声调实际是七个,今泉州音的声调实际也是七个。《汇音》记下的当时泉音有八个声调,看来黄谦的第三声和第七声可能就是一个声调,为了同其他声调各分阴阳排列整齐起见而人为地分为第三声和第七声两个声调。从黄谦对第三声、第七声所属的字排列的混乱现象可以看出,黄谦也无法区分出第三声与第七声的不同。例如,应摆在第三声而《汇音》摆在第七声位置上的:朝韵时母“肖”;香韵地母“帐”、“怅”、“胀”;东韵地母“蝀”、喜母“放”;居韵时母“庶”。又如,应摆在第七声而《汇音》摆在第三声位置上的:香韵时母“上”;居韵争母“字”、地母“苧”;基韵时母“侍”。(二)
三、《汇音妙悟》与今泉州音
《汇音》所反映的两百年前的泉州音已如上述。语音同其他事物一样,不是静止不变的。今天的泉州音同黄谦篡辑《汇音》时代的泉州音已有一些不同,考察当时泉州音及今天泉州音的变化,并从中探索某些规律性的东西来,是有一定意义的。
把《汇音》中泉州音声、韵母同今泉州音声、韵母列表比较如下:
声母比较表
韵母比较表
(一)声母的变化:
(1)、“柳”、“入”两母合并归“柳”母,音值上也起了变化。
《汇音》中“柳”“入”分别清楚,今泉州音已把《汇音》读“入”母的字如入、扰、任、揉、壤等字归读“柳”母。但泉州的邻县如永春、惠安、同安等县的大部或部份地区中的老年人还有保留“柳”、“入”两个读音的。可见,“柳”、“入”合流大概在本世纪初开始。合流的过程中,泉州、晋江、南安的速度要比永春、惠安、同安等地快些。
“柳”、“入”合并归“柳”,这是音类上的变化。此外,“柳”母也由舌尖不送气浊塞音声母DD变为近似普通话的边音声母(L)。这个音值上的变化可能要比“柳”、“入”两母在音类上的合并迟些。音值变化的重要原因是官话,特别是解放后普通话的推广普及所带来的影响。在青少年中“柳”母读音比老年人更接近普通话(L)便是例证。
(2)、《汇音》中“争”、“出”、“时”三母,今泉州音在同齐齿呼韵母(-I或以-I为韵头的韵母)拼切时,发音部位向后移,听起来近似普通话的舌面音J、Q、X。这个变化还不能全说是受普通话影响所致,因为声母Z、C、S同-I韵相拼时也会使声母本身发生变化。
(二)、韵母的变化:
(1)、“恩”韵并入“春”韵:
《汇音》“恩”、“春”分韵。“恩”韵所辖的字,大体属中古臻摄开口一、三等的见系字。“春”韵所辖的字,大体属中古臻摄合口的字。“恩”、“春”合韵,同受厦门音影响有关。从邻县南安、永春一些地方还保留“恩”、“春”分韵的情况看,泉音中“恩”、“春”合韵的时间还不算长。
(2)、“箴”韵并入“金”韵:
《汇音》“箴”、“金”也分立两韵。“金”韵所辖的字,大体上属中古深摄的字,“箴”韵所辖的字极少,是中古深摄舌齿音中的一小部份字,如斟、针、参、森等字,另外还包括中古臻摄开口三等晓母的一些字,如欣、炘等字。这是上古音的残迹,是很宝贵的材料。“箴”、“金”合韵的历史可能比“恩”、“春”合韵早,今泉州的邻县中的,永春县仍是“箴”、“金”分韵。
(3)“鸡”韵并入“杯”韵:
《汇音》说,“鸡”韵“俱从俗解”,就是说“鸡”韵是说话音的韵。此韵所辖的字不多,大体上是中古蟹摄开口四等的部份字,如鸡、溪、底、犁、题、替、齐等字。还有蟹摄一、二等的个别字,如改、解等字;遇摄三等的个别字,如苧、鑢等字。从今泉州音和邻县的情况看,“鸡”、“杯”合韵当是比较早的事。
(4)“钩”韵并入“烧”韵:
《汇音》“钩”韵所辖的字,大体上是中古流摄一等字及三等唇音的一些字,如钩、扣、斗、豆、欧、剖、谋等,“烧”韵所辖的字大体上是中古效摄三等的说话音,如表、赵、票、少、小、摇等。“钩”、“烧”合韵也有相当一段时间了。
(5)“科”韵、“刀”韵有同“高”、“莪”韵相混的趋势:
《汇音》“科”韵是说话音的韵,包括中古果、蟹、止摄的一小部份字,如果、课、螺、皮、飞、倍等,“刀”韵包括中古效摄一等及果摄一等的一些字,如宝、脑、考、到、波、歌、贺等,今泉州音已有同“高”韵(中古遇摄一等、效摄一等、果摄一等的字)、“莪”韵(中古果摄一等、效摄一等的字)相混的趋势。
(6)“卿”韵、“生”韵也有合流的苗头:
从今天泉州音看,“卿”、“生”两韵仍判然有别,但是在青少年中已有不少人将“生”韵的字,如登、燈、腾、邓、鹏等字读同“卿”韵的字。这可能受闽南方言代表点厦门音的影响。现在泉州邻近的有的县份已经“卿”、“生”两韵不分,估计泉州“卿”、“生”两韵合流的进程也将加快进行。
(三)、声调的变化:
《汇音》没有记下当时声调的调值,这给我们的分析对比工作带来了困难。声、韵母在这两百年间发生了一些重要的变化,声调有没有变化呢?应该说是有的。声调的变化,调类的变化比调值的变化慢得多,今天泉州音的声调调类同我们对《汇音》拟测的调类、调值比起来,调类没有变化,调值会不会有变化呢?可能是有的。只是材料上的不足,对比有困难。
综上所述,今天泉州音同两百年前《汇音》时代的泉州音相比,是有一些重要变化的。变化的趋势是,合并的多,许多音值相近的音慢慢合流了。变化的原因,一是作为闽南方言代表点的厦门音的影响,二是近几十年来,特别是解放后普通话的推广与普及,方言逐渐向共同语靠拢集中。在语音演变的过程中,老年人具有保守性,对旧质素的保留比较顽强,青少年人则走在变化中的前列。随着普通话的深入普及,泉州音还会继续发生变化。
四、关于读书音与说话音
《汇音》所收的五十韵,黄谦了作几个分类:一是“有音无字”的“嘐”韵;一是注明“漳腔”的“管”韵;一是注明“正音”的“商”韵;还有一类黄谦注明“俗解”、“土解”、“解”等注释的,有十五韵;其余的三十二韵没有特别加以注明。前三类已在上面做过分析,毋须再论,下面着重谈后两类。
纵观黄谦注明“俗解”、“土解”、“解”的十五韵所收的字,除“猫”韵及“熋”韵的大部分字外,都是说话音。现将这十五韵列示如下:刀韵、科韵、鸡韵、烧韵;梅韵、毛韵、风韵;弎韵、熋韵、青韵、京韵、箱韵、猫韵、关韵、欢韵。
其余三十二韵是什么性质的韵呢?黄谦没有说明,以所收的字看来,大多数是属于读书音的。现将这三十二韵列示如下:嘉韵、高韵、西韵、居韵、基韵、珠韵;郊韵、钩韵、开韵、嗟韵、秋韵、朝韵、花韵、杯韵、飞韵、乖韵;丹韵、三韵、恩韵、箴韵、东韵、生韵、江韵、轩韵、兼韵、宾韵、金韵、卿韵、香韵、春韵、川韵;莪韵。
但是,这三十二韵所收的字有没有属于说话音的呢?有的。以“花”韵为例,“花”韵所收的字中,有一些字是说话音的,它们的读书音分别在“基”、“开”、“高”、“莪”、“嘉”、“杯”等韵。如:
由此可见,这三十二韵是以读书音为主,但是它又交叉着说话音的词。当然,三十二韵中交叉的情况也是不平衡的,例如“恩”、“箴”这些韵就基本上没有说话音的词。黄谦对以读书音为主而又收有说话音的词的,则在字旁附注“土解”、“解”,以示辩别。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黄谦对泉州音中有读书音与说话音两个不同系统是有觉察的,虽然他还不可能明确地提出读书音与说话音等概念。
读书音(又叫文读音)和说话音(又叫白读音)是闽南方言的一个重要特征。普通话和汉语其他方言也有文白读音,但是闽南方言的文白读同普通话或汉语其他方言比较起来,有着更加突出的特点:第一,闽南方言读书音外的说话音不是个别的、少量的,而是普遍的、大量的,它同读书音一样,也是形成一个系统的;第二,闽南方言中读书音同说话音的对应关系不是简单的、单一的,而是交错复杂、多种类型的;第三,闽南方言的读书音说话音不光是语音上的特点,而且也具有词汇、语法上的特点,它对构词、区别词义等方面有一定的作用,例如“加工”一词的“加”,有Gā(读书音)Gē(说话音)两个读音,读音不同(如GāGāNG;GēGāNG)词义完全不同,前者指产品再进行工作,使达到更完美、精致或质量更好的程度,后者是费力或多此一举的意思;第四,闽南方言的读书音说话音还反映了语音演变的历史层次,对研究汉语语音史等有一定的意义。看不到或忽略闽南方言中有读书音与说话音这两个系统,就不能真正认识与了解闽南方言。黄谦在《汇音》中已认识到这点,是难能可贵的。
但是,黄谦对闽南方言读书音与说话音虽有觉察,可是还不自觉。这表现在他还没能指出在读书音中有同说话音交叉的情况和这种交叉的不平衡性。其次,黄谦对闽南方言中不少词的说话音并没有注意,例如“大”这个常用词说话音读DUà,《汇音》在“花”韵中竟没有收。这不能不说是《汇音》的一个缺点。
五、黄谦的“三推成字法”
在《汇音》里,有一个值得提出来研究讨论的问题,这就是黄谦创制的“三推成字”法。
“三推成字法”是什么?简单地说,它实际上是一种汉字拼音方案。
黄谦为什么要创制这套拼音方案?还是用黄谦在他的《三推成字歌》的下半段话来回答吧。他说:“三推之法意何如?但愿世人喜读书。凡字旁通心内得,无忘昔日诵于斯”。显然,黄谦创“三推成字法”同他编《汇音》一样,是为群众读书识字服务的。
现在我们就来进一步分析黄谦的这套“三推成字法”的内容,意义和作用。
“三推成字法”规定汉字十种笔划的形状分别代表十个数字,又把泉州音十五个声母、五十韵、八个声调分别按次序用数码编号,再把汉字按其结构分为声、韵、调三部份,放在方块的固定位置上。每一个汉字的读音就是按该字的声、韵、调的数字编号,分别用笔划套进去。人们看到这些笔划所代表的数字,就能按声、韵、调的组合关系拼切出该汉字的读音来。
《彙音》对十种笔划编了一个新数念法,叫做“一从主、二半口、三点水、四残月、五一角、六钩耳、七倒戈、八左戾、九草斤、十归滚”,图示如下:
十五个声母的念法及其数码编号如下:
一柳、二边、三求、四气、五地、六普、五他、八争、九入、十时、十一英、十二文、十三语、十四出、十五喜。
五十字母(韵母)的念法及其数码编号如下:
一春、二朝、三飞、四花、五香、六欢、七高、八卿、九杯、十商、十一东、十二郊、十三开、十四居、十五珠、十六嘉、十七宾、十八莪、十九嗟、二十恩、二一西、二二轩、二三三、二四秋、二五箴、二六江、二七关、二八丹、二九金、三十钩、三一川、三二乖、三三兼、三四管、三五生、三六基、三七猫、三八刀、三九科、四十梅、四一京、四二鸡、四三毛、四四青、四五烧、四六风、四七箱、四八弎、四九熋、五十嘐。
八个声调的顺序如下(编号是笔者加的):
一方、二访、三放、四福、五皇、六奉、七凤、八伏。
《彙音》对汉字声、韵、调放在方块的固定位置图示如右:
《彙音》的“三推成字法”的拼音要诀如下:“三推成字歌:先从字母弁于头,反切声音左位收,平仄分明居右畔,完成一字传千秋”。按照这套方案,“福建泉州”应写成:
说明如下:“福”字,韵母数码十一东韵的入声韵,声母数码十五喜母,声调数码四、第四声阴入调;“建”字,韵母数码二十二轩韵,声母数码三求母,声调数码三、第三声去声调;“泉”字,韵母数码三十一川韵,声母数码八争母,声调数码五、第五声阳平调;“州”字,韵母数码二十四秋韵,声母数码八争母,声调数码一、第一声阴平调。
“三推成字法”应当说是对传统汉字的一次革新与挑战。人们只要掌握数量很少的十种笔划及其所代表的基数字,又记住声、韵、调位置上数码所代表的声韵调音值。一个字声、韵、调合起来的笔划最多五笔。这样一来,只要记住几十个少量的符号、数字、音值,就可以拼出一两千个音节来,因音寻字,岂不快哉。这对死记几千几万个汉字来说,是一种简省而又迅速的识字法,对广大群众是一种方便。
黄谦的“三推成字法”的意义还在于:这是中国人自己提出来的第一个汉字拼音方案。以往谈汉字拼音运动史的人,总是把汉字拼音运动的开基之首的桂冠戴在厦门卢戆章的头上,并且把他的《中国切音字母》说是汉字拼音的首作,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从时间来说,黄谦的“三推成字法”比起卢戆章(1854——1928)的“切音字母”还要早至少九十多年的时间。再者,卢戆章所创的这套切音,不正是导源于《汇音》的“三推成字法”吗?我们再看看二十世纪初“读书统一会”议定,之后公布的国语注音字母以及一些人提出的诸如数码式切音方案等东西,不就是跟黄谦的“三推成字法”具有同一性质的东西吗?所以说,黄谦的“三推成字法”是上承传统反切之法,下开切音运动之先。黄谦的“三推成字法”为中国汉字拼音运动史写下了光荣的一页。我们也可以说,闽南地区是汉字拼音运动的策源地之一,闽南地区的人民群众是汉字拼音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和热心拥护者。
但是,黄谦的《彙音》如此受到群众欢迎,而其苦心创制的“三推成字法”尽管附在《彙音》的卷首,却为什么没能广泛流传开来,好像很少有人知道似的呢?同样是拼音方案,为什么闽南地区的人民群众能够接受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拼音文字——闽南白话字(又叫“罗马白话字”),并且流行了一百多年,至今仍为民间有些人识字或写书信的文字工具呢?究其原因,不能不从“三推成字法”和“罗马白话字”两种拼音方案的优缺点说起。尽管黄谦的“三推成字法”是对传统汉字的改革,但由于字形模糊,结构较繁,辨认困难,书写易错,连写不便,在实际使用上有不少困难;而“罗马白话字”用的是国际通行的拉丁字母,结构简单,书写、阅读、辩认等都比较方便,容易学习与掌握,这就能在群众中流传开并扎下根来。
评价黄谦的“三推成字法”在汉字拼音运动史上的功绩,指出它本身的弱点,也就是总结经验教训。汉字必须改革,汉字的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而不能重走形形色色方块形式的老路,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必然。如果说,闽南地区的人民曾在我国汉字拼音运动史上有过贡献,那么在今天,有共产党的领导和优越的社会制度,闽南地区的人民一定能发扬光荣传统,继续做汉字改革运动的促进派,谱写出文字改革的新篇章。 一九七七年冬草稿 一九八○年四月修改
①见罗常培:《厦门音系》第50页科学出版社出版。
②同上第51页。
③见黄典诚:《拍掌知音》说明《方言》一九七七年第二期。
④见周长楫:《普通话闽南方言词典》编写中的几个问题第161-167页《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一九七九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