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与日本间佛学界的友好往来,见于史籍者应不晚于唐代。在随从鉴真东渡的十四位大弟子中,有“泉州超功寺僧昙静”①。昙静在唐时已受具足戒,是鉴真弟子中“显名于后代”的十八位名僧之一②。昙静在日本担任戒师,并设立放生池③。宋嘉定十年(1217年),又有日本入宋僧庆政上人,留居过泉州。庆政归国时,曾带有福州版的佛经多部,并带回一部用古阿拉伯文写的诗歌集,称为“南蕃文字”④。在鉴真渡日的九百年后,追随隐元禅师而先后赴日的泉州僧人有木庵⑤、大眉、悦山、慈岳、雪机、东岸、喝浪、独文、大鹏、慈庵十人;其中木庵、悦山、独文、大鹏较为知名,特别是木庵在扶助隐元开创日本黄檗宗⑥最为得力,他继承隐元的法席,成为日本黄檗宗的第二代祖师。今年(1983年)农历正月二十日(以下日期均指农历),是木庵禅师圆寂三百周年纪念,特写此文,就木庵的生平作概要介绍,以纪念这位为中日佛学交流和文化交流作过贡献的名僧。
一、出家嗣法
木庵禅师俗姓吴,名性瑫,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二月初三日出生于泉州府晋江县,父名卿,母黄氏。木庵四岁失母,五岁丧父,由祖母苏氏抚养。七岁时入乡校读书,以后因家贫而辍学。十岁时仿效时人茹素礼观音。十三岁时入泉州开元寺“礼佛拜塔,见其清净世界,即有出尘之志”⑦,多次向祖母求出家,未得许可。至十六岁时,祖母见他决意出家,就送他入开元寺拜印明和尚为师。从此,他日夜诵经礼观音。至十九岁时,求印明师为他剃度,成为一名正式的僧人。二十岁时到碧芝岩从樵云大师受十戒,并阅读藏经。二十一岁时,拜谒修雅法师,听讲《弥陀疏钞》、《法华》、《梵纲》、《金刚》等经。第二年,印明师圆寂,木庵十分哀痛,即回开元寺本房任事,与合寺僧众“丰俭同乐”。二十四岁时,泉州开元寺邀请福州鼓山涌泉寺的永觉和尚开堂演法。就在这一年,木庵登坛受具足戒,从此“决志参禅”。
崇祯九年(1636年)二十六岁的木庵,为了修禅嗣法,冒着兵乱的危险,前往江、浙诸山参拜名僧,先后进谒过杭州接待寺的雪关禅师、龙居寺的古德法师、龙树寺的雪松法师,并听雪松讲《楞严经》,又往天童山景德寺拜谒密云老和尚问法。当时,永觉和尚来杭州真寂寺吊闻谷大师丧,木庵特往参拜;第二年,在真寂寺就永觉和尚受菩萨大戒。此后,又分别参拜了烟霞的箬庵和尚、龙门的三宜和尚、保寿的石雨和尚等人问法。二十八岁时,往金粟山广慧寺参拜费隐禅师,认真参禅学法,第二年成为广慧寺的副寺。费隐对木庵的锐志参禅十分赞赏,在木庵三十岁时要命他入侍者寮,木庵以祖母年高,乃乞假归省。
木庵在江、浙诸山求师参禅,教理益通,在禅界日渐知名。当他归省祖母路过惠安县枫亭时,该地正在兴复云门庵旧址,恳请木庵留锡。木庵因急于归省祖母而辞让不就。回泉州的次年,三十一岁的木庵,受请当了朋山青阳室的住持。住寺期间,他命工塑造了观音、善财、龙女三像;入开元寺本房作了六殊胜、八吉祥⑧诗;到漳州南山寺拜谒过亘信和尚。木庵三十三岁时,辞别祖母再往浙江广慧寺谒费隐老和尚,被命为知客;次年又转为维那(司堂)。当时,隐元隆琦是广慧寺的首座,木庵“聆其语要,窃加叹服,因得时从请益”,并拜隐元为师。这是崇祯十七年(1644年)木庵三十四岁时的事。
在明清鼎革之际,木庵“伤感不已,欲绝食待尽”,经友人劝慰,乃登天台拜智者大师像,过温州礼永嘉大师塔,回泉州寄寓北山庵。三十六岁时再上鼓山涌泉寺谒永觉和尚。当年夏天回泉。三十七岁时“在开元寺珠林室掩关,作偈自适”。同年九月,祖母苏氏逝世,木庵哀慕不已。这时费隐老和尚任天童山景德寺住持,法化甚盛。木庵本想再往天童参拜费隐,因阻于兵乱,乃登福清县黄檗山万福寺参拜本师隐元老和尚,被命为万福寺的维那;第二年冬又被命为西堂。木庵四十岁时,应福清县敛石山太平寺之请任住持,隐元特付与拂子,“及进寺,观其群峰飞翠,林木滴青,不觉忻然,述偈志喜”。木庵在太平寺时,“禅暇则栽田负畚,种蔬采樵,人所难堪,师恒自适”。顺治八年(1651年)冬,隐元老和尚六十诞辰,木庵回黄檗山祝寿,被命为首座秉拂。不久,隐元又付以源流、法衣。至此,木庵正式成为隐元法统的继承人,时年四十一岁。
在此期间,由于日本正在重兴佛法,而且由中国船主兴建的长崎唐三寺(即东明山兴福寺,又称南京寺;分紫山福济寺,又称漳州寺;圣寿山崇福寺,又称福州寺)的住持,都是延请中国僧人继席。因此,渡日的中国僧络绎不绝。木庵的师兄弟中,蕴谦戒琬于顺治六年(1649年,日本庆安二年)五月,应请赴日住福济寺。顺治八年六月,也嬾性圭应崇福寺之请渡日,中途遭风浪溺死⑨。又顺治九年三月,木庵接蕴谦戒琬来信招请时曾遣徒灵叟赴长崎。
被隐元命为万福寺首座的木庵,于第二年春再回敛石山。当时“温陵法眷欲请归紫云(指泉州开元寺)”,木庵以续住太平寺为重,未予接受。木庵在太平寺过了三年,“修建佛殿寮舍完备”。于是请法弟即非如一接住太平寺,自己回归泉州开元寺。不久,得知隐元老和尚有病,再登黄檗山省候本师,被留在万福寺,仍居首座。
顺治十年(1653年,日本承应二年),长崎兴福寺住持逸然性融请得幕府许可,派弟子古石、自恕二人,带了第三次的请启和香帛,到福清万福寺敦请隐元东渡开化。木庵的徒僧灵叟刚从长崎回国,备述日本敬信佛法的情况。同年十一月三日,逸然和长崎诸檀越又送来第四次请启;而隐元也因弟子也嬾东渡时溺海,未达目的,认为这是“子债父还”而决心东渡。于是木庵在顺治十一年春先回泉州,筹办送本师东渡事宜。五月十九日,木庵领众到洛阳桥之南,营斋迎候老和尚,斋后迎入泉州开元寺,款留五日后,又亲自送隐元至厦门启航,并命侍者雪机护送隐元直到日本。同年秋,木庵应请住持永春县惠明寺⑩,一时,“衲子云臻,争集轮下”。十二月初一日开堂,阐扬法化,“四方善信,多来设供;诸山硕德,虔请上堂”。木庵住象山时,曾修寺志一卷,并作象山八胜四声诗。以后又刻《象山语录》一卷。
二、赴日助化
顺治十二年(1655年,日本明历元年)春,木庵把惠明寺委弟子铁山定接席之后,自己回泉州开元寺。三月,接到隐元老和尚催促东渡助化的来信,信上写道:“老僧近年已来,心力俱惫,虽东应亦勉强矣。望上座亟来相助,盖法中诤臣也。然密观法运,正在斯时;东兴祖道,全仗护佐。故差雪机相接……是嘱,至望”,(此信现存日本黄檗山万寿院)。木庵以“万里师命,不可不遵”。于是,四十五岁的木庵遂率弟子慈岳定琛、喝禅道和等人,于六月二十六日由安平港启航,七月九日到达长崎。隐元即派大眉性善和诸执事到船相接,由蕴谦戒琬和檀越颍川藤左卫门迎入福济寺。十一日,木庵登东明山兴福寺省觐隐元老和尚。师徒二人“海外重晤,忻庆弥涯”。八月初九日,隐元应慈云山普门寺之请往摄津,木庵送至谏早而别。
隐元催促木庵东渡助化的信(部分)
留住长崎福济寺的木庵,欢度东渡后第一个中秋节,因彻夜月朗而作偈述意:“银蟾出海耀中天,素魄孤光一镜悬。万壑千岩全体露,昭昭祖意向谁传”。木庵在福济寺上堂讲法,与会者达千余人,长崎的二奉行也亲临听讲,僧俗甚为推崇,“咸谓老和尚(指隐元)入国,崎人多发正信。今既远应,而师(指木庵)在此,则同一体也。”
明历三年(1657年,顺治十四年)二月,木庵的法弟即非如一渡日至长崎,进住圣寿山崇福寺。从此,木庵与即非,分别在长崎福济、崇福二寺唱道,“崎中人呼为二甘露门”。万治三年(1660年,顺治十七年)秋,铁牛道机带来了普门寺隐元和龙溪性潜的请启,木庵遂于十月初六日动身到摄津去。途中,应小仓侯小笠原忠信之请入开善寺说法。二十三日,木庵到达普门寺,受命秉拂。次年二月,同老和尚到太和山看新黄檗11的地基,于是着手营建新寺。其间,木庵曾至千光、高雄、华严、直指、西芳等寺瞻礼,各有诗纪胜。同时,木庵还手书《佛遗教经》、《二十四章经》、《金刚经》、《普门品》等经书,并为僧俗题了许多像赞。到了宽文三年(1663年,康熙二年)、新黄檗的总门、东西方丈、法堂、开山堂、松隐堂、竹林精舍等,次第建成。同年十一月,木庵与师兄弟们以隐元年高,为营寿藏于万松岗,并造寿像于开山堂。十二月初一日,新黄檗举行第一次黄檗三坛戒会,授戒和尚为隐元隆琦,羯摩木庵性瑫,教授即非如一,尊证大眉性善、独吼性狮、慧林性机、独湛性莹,引请高泉性潡、碧崖性节,戒头龙溪性潜、南源性派,书记晓堂道收12。这在日本是第一次戒会,隐元和尚成为“此方开戒之祖”。
木庵应召东渡,助师法化,表现了他对弘扬佛法的决心和对本师的崇敬。木庵一贯尊师重道。木庵十六岁出家时拜印明为师,崇祯五年印明圆寂时,正在外地听修雅法师讲经的木庵,立即返回开元寺本房任事。木庵四十四岁时为礼送隐元东渡而回开元寺时,竭诚拜扫了落发师之塔。木庵在二十五岁时请永觉和尚授具足戒,二十七岁时又由永觉授菩萨戒。后来,他先后多次上天童真寂寺和鼓山涌泉寺参谒永觉,问法请益。木庵对天童山的密云、径山的费隐和黄檗山的隐元这临济正宗的三代大禅师,极为尊崇。在明末兵乱之际,他不畏艰危,多次分别参谒这三位老和尚,再三请益。木庵东渡后,多次修书拜候径山费老和尚(密云老和尚在木庵二十二岁时已圆寂)。费老和尚也一再来书慰勉。如明历三年(1657年,顺治十四年)费老和尚在信上勉励木庵,要“从上古尊宿之风范……使衲子偷心死,尽本分,风光流露。将来与佛祖正脉相契合,始不负乃师、乃祖13授受之渊源,方为当家种子”,并且指出“若无如是超方作,难称临济正经儿”。顺治十八年三月二十九日,费隐老和尚寂于崇德县福严寺,时年六十九岁14。“讣至,师(指木庵)恻然,有哭偈、祭文。”
木庵对本师隐元,更是顶礼膜拜,十分敬重。当隐元在金粟山广慧寺为座元时,木庵时从请益;当隐元住持黄檗山万福寺时,木庵多次上山拜谒省候;当隐元将拂子授予木庵以应太平寺之请,嘱咐木庵“逢人切莫错举”时,木庵拜受拂子并表示“终不敢辜负”;当隐元东渡时,木庵迎入泉州开元寺款留五日,“应接礼法,毫无苟简,恭送至厦门而别”;当隐元来信招木庵赴日助化时,木庵以师命不可不遵,即毅然东渡;当隐元应普门寺之请赴摄津时,木庵留居长崎,次年向本师请示法语,第三年“解制后即封钟版,专待老和尚回山”;当隐元创建新黄檗寺时,木庵即全力以赴,扶助隐元营造宝殿门楼;当隐元退隐松隐堂命木庵继席时,木庵一面为兴隆黄檗而兢兢业业,一面对隐元“十年尽孝敬,未敢以方丈自居,时新必先进而后尝”;当隐元圆寂时,木庵“就地寝者百日,昼夜伴龛坐禅,二时讽诵上供,逢七放生,以酬慈荫。百日已周,放龛上塔亭,然后归寝室,以受衲子之礼”。可以说,木庵的尊师重道,是始终如一的。
木庵的坚决意志,还表现在他多次谢绝本国诸师友的来信催归本山。如万治元年(1658年,顺治十五年),温陵相国黄景昉、翰林张潜夫等来信说:“……梓里方欣三昧,东向复隔一天。彼土何仁?此方何戾?孤凤择木,阖国莫追。伏冀白足,悯托现之邦,重加抚字……”泉州开元寺耆宿也送来请回紫云的合启略云:“恭维师台,清标出自妙龄,振喝传于临济。惠明(寺)提唱,付宝杖于伊人;温陵小参,惜玉麈之空挂。矢志依归,胡飞锡而东游?卑穷子以悬慕!舆情咸竚,法旆应旋,迎眸东风,曷胜遥注……”万治二年,永春惠明寺铁山定等书请木庵归象山,内云:“一自宝筏东游,顿似痴呱失乳。遥望三山之岛,何啻九秋之思。念雷音久振于龙宫,愿含萏复敷于梓舍。敬因便苇,肃致飞葵:莫道车轴雨,端落大海;须忆岩头片石,久积苍苔。携归骊颔之珠,亟还青牛之驾。真丹不夜,桃邑(指永春县)长春。”面对这些词丽情深的请启,木庵深为激动;但因本师的开创事业未定,未能遂归山之愿,因一一裁答致意。其中次韵奉谢铨部周芮的诗中有:“浮杯竟未得,抑亦负檀心”之句。表露了这种欲归未便的心情。后来,在木庵六十三岁诞辰时,法弟独湛性莹为他画像题赞,木庵又题了如下的自赞:“大唐不居,来游日国。如水赴川,犹月出谷。水月交辉,了无定约。若知端倪,福慧并足。”进一步表达了他留日弘法的决心和信心。
三、兴隆黄檗
宽文四年(1664年,康熙三年),木庵五十四岁,隐元老和尚退居松隐堂,命木庵继主新黄檗。老和尚辞众上堂时说:“惟有堂中木头陀,人天眼目出头高。掀翻吾道长悠久,能起宗风满太和。汝等虚心堪受法,团微笑乐高歌”。这是对木庵的评价和嘱托,也是对全寺僧徒的要求。木庵没有辜负本师的期望,他接住万福寺的十七年中,在丕振宗风,续建堂殿,授戒弘法等方面,成就了辉煌的功业,不愧为日本黄檗宗的第二代祖师。
木庵继住万福寺后,“法席规令又见一新”、“领众妙密,规绳严整,兢兢战战,莫敢少怠。早课才毕,则登堂礼佛;晚参甫毕,则随机问话”。由于木庵振刷宗风,博得僧俗的服膺,隐元老和尚也十分嘉赞。黄檗山法席原有三年轮流之议。隐元乃请于幕府,取消轮流之议,推木庵独主法席。被并称为“二甘露门”的即非如一,在木庵继席之后,画了具有纪念意义的三幅对(即隐元、木庵、即非的三幅画像),为木庵所题的像赞,表明了他对木庵严整宗风的赞许。题赞如下:“有时口锣舌沸,有时风恬浪静。谢紫云名蓝,屈为山中表率;继黄檗法席,别行格外号令。尽道是小雪峰(指即非)同门俦,知渠是后身重庆。”15后来,木庵又制定了黄檗宗的品色衣服,禀奉公帖,为法门式。木庵对本师隐元的孝敬,已见前述,老和尚示寂后,他把松隐堂所存诸物,一一登簿明白,以付轮流看守,使老和尚的墨宝、法器,得以流传后世,成为“黄檗文化”的珍品。他又能“友爱诸弟,弥谦弥笃”,深得僧众敬重,“内外咸称颂焉”。当木庵继隐元住新黄檗,法弟即非将回长崎崇福寺时,木庵在送别偈中有“戏彩堂前振祖猷,人情佛法两绸缪”之句。此后,师兄弟二人分别在宇治、长崎唱道,仍时相过从,并作偈唱酬。
在营建新黄檗的过程中,木庵真是勤劳竭力。为了营建寺院,木庵从五十五岁起的十年间,曾经四上江户进谒将军家纲:宽文五年(1665年,康熙四年)七月,“下江户谒将军家纲,为黄檗山请得山林田园之朱印,大营殿堂”16。宽文九年三月,“再进江府,谢建刹”,木庵作偈志谢,末句云:“王公夙受灵山记,彻底无违护法心”。木庵在继续营建万福寺的同时,又在江户白金创建紫云山瑞圣寺,开关东黄檗宗之基17。宽文十一年四月,为祝瑞圣寺建成“兼谢赐紫”(按,木庵于宽文十年“五月望前,蒙国主赐紫衣”,由左中辬方长签发了通达书。当时木庵已先“述偈进谢”),木庵第三次到江户。延宝二年(1674年,康熙十三年)九月,木庵第四次到江户,并奉命在紫云山瑞圣寺举行黄檗三坛大戒。木庵前后四次上江户,大将军都赐给“夫马衣金”,木庵把所赐衣金全部“奉收归寺”,“为作胜事”。
在木庵住山的十七年中,新黄檗先后又营建了甘露堂、大雄宝殿、天王殿、斋堂、钟楼(先建于中和园后又移建于甘露堂之东)、伽蓝堂、开山堂、万寿塔院、檀越祠、大三门、鼓楼等主要建筑。此外,尚有一些添建补修的工程,如盖禅堂瓦,修寮舍,造佛殿石座,造弥勒须弥座,筑开山堂围墙,筑天王殿石阶、石壁等等。由于木庵的努力,新黄檗的“宝殿门楼,焕然一新”。其中大雄宝殿的兴建,大将军赐给“白金二万两并西域大木等”。木庵特请本师为大雄宝殿书写匾额、对联。隐元所写的对联如下:
宗门肇启廓天心,祇树林中,十圣三贤皆景仰;
绀殿庄严光佛日,宝华座上,千枝万叶永流芳18。
赐紫衣通知书(部分)
木庵为兴隆黄檗宗而进行了多方面的活动,其中最主要的是举行了四次“黄檗三坛戒会”。隐元在宽文三年(1663年,康熙二年)首创“三坛戒会”。木庵继席后,于宽文五年二月,由于铁牛、慧极、铁崖、别山诸上座的请求,在万福寺举行了第二次黄檗三坛戒会,受戒者达五百多人。宽文十年二月初三日,木庵六十诞辰,僧俗至新黄檗祝贺者近二千人。于是从初八日起,“重开戒期”,登坛受戒人数“倍胜于前”。延宝二年(1674年,康熙十三年)冬,由于江户瑞圣寺首座铁牛的请求,经幕府许可,在瑞圣寺举行黄檗第四次三坛大戒,受戒者三百多人,受法名者五百多人。这是关东第一次黄檗戒会。此后幕府决定,以黄檗山万福和紫云山的瑞圣二寺,“永为日国三坛戒场”。幕府还规定把江户的瑞圣、海福二寺,作为黄檗山万福寺的住持在江户的宿院。延宝五年二月初八日,木庵在万福寺举行第五次黄檗三坛大戒,受戒者达一千二百多人,除僧徒外,还有许多从有名之士到一般居民的俗弟子。黄檗戒坛真是盛况空前。
除了三坛戒会之外,木庵每年都举行了各种类型的佛会:有主持本山的旦元祝圣、佛涅槃会、观音降诞会、佛降诞会、北向地藏会、佛成道会和开山忌、径山容老和尚忌、盂兰盆会、普渡胜会等;还有举行多次七日期小参等佛事活动。此外,在历参各地寺院时也经常述偈、作法语、题钟铭、上堂说法以至答僧俗的问法等。由于木庵随时随地宣扬佛法,许多僧俗纷纷皈依于木庵名下。
正是由于隐元及其弟子木庵、即非、高泉等的大力唱道,临济宗风在日本再次得到发展。以隐元为首的一派,被称为临济宗黄檗派。当时皈依于黄檗派的是一些革新的僧徒,作为大檀越的将军以及大名、旗本等上层武家和上层商人以至町人(镇上居民)。在京都、大阪、江户及其他许多地方的黄檗寺院的兴建,都有武士和町人的喜舍19。以后由于隐元及其法子法孙们的不断努力,黄檗派下又分成一些支派,如以木庵为首的紫云派,以即非为首的广寿派,以慧林为首的龙兴派,以龙溪为首的万松派……等,于是改称为黄檗宗,成为日本佛教一个新的盛宗,一直繁衍到现代。在日本全国,先后建立了黄檗山万福寿的分寺五百多座,现有僧众达二千五百多万人。万福寺的法席至今已传至五十七代,其中前二十一代(除第十四、十六、十七、十九代外),主要是由中国僧人担任。从第二十二代起,则全由日僧担任。
四、隐而不休
延宝八年(1680年,康熙十九年),木庵七十岁,万福寺全体僧众于正月初三日营斋预祝。正月十五日解制后,木庵上堂辞众,请法弟慧林性机继住黄檗法席,自己退居紫云院。二月初三日诞辰,除住持慧林外,有二百五十多人赠贺的寿偈、寿文。木庵也作了《稀龄述意》致答。这些诗文以后集编为《木庵老人稀龄贺集》。
木庵虽然退隐了,但他隐而不休,从退隐到示寂(七十四岁)的前后五年间,木庵老而弥坚,为日本黄檗宗的发展做了大量工作。
由于黄檗派在日本的影响日益广泛,各地归于黄檗派下的寺院,或者新兴建的万福寺的分寺,纷纷要求木庵派法嗣去当住持或者请木庵为开山。为了“繁兴黄檗”,除木庵住山时代已派出的法子法孙外,就在他退隐时期,还派出铁禅广、喝山唱、石鼎逸、铁狮子、愚门东、梅谷用、廓山昭、铁岩廓、千丈岩、月庭辉、铁航慈、碧峰什、泰岳高、千岳止、广州林、宝州牕等人,到各地去嗣法。木庵本人在主黄檗法席时,应请为开山的有信浓州惠明寺、紫云山瑞圣寺、石德山广济寺、南岳山舍利寺、大觉山方广寺和长继山千年寺。木庵退隐后,被奉请为开山的还有广慈山圆通寺、南阳山龙兴寺、天王山高胜寺、法雄山常休寺和大好山永福寺。其中高胜、常休、永福三寺,还是他七十三岁初病愈之后被请为开山的。木庵是东渡僧人中被请为开山最多的名僧之一。
木庵在退隐后继续为僧俗题了许多像赞,其中有:题西天四七、东土二三列祖图,题十六尊者像,题天童、径山、黄檗三老和尚像,题佛祖像赞,题大彻禅师像,题龙溪、蕴谦、端山、好雪、梅岩、灵石等的道影,题维摩、善慧、僧伽、志公等大士像,还为白衣弟子题李老君、孔夫子、苏东坡、黄山谷、杨大年、张无尽等像;又为僧俗题自赞几十幅。此外,还为慈悲爱民的泰应居士题法印探幽所画的“慈悲心鸟”图。木庵还为僧俗写了不少诗、偈,如元旦偶成,次堂头湛和尚(指黄檗山第四次代住持独湛性莹)见赠韵,贺假宿居士致仕偈、元旦祝圣偈、末后偈(即遗偈)等等。其中末后偈写道:“一切空寂,万法无相”。
木庵是继隐元之后的一代大禅师,他德高望重,受到缁素的崇敬。他老而益壮,随机答问,善于启导后昆。“虽曰隐居,未尝自逸。有参叩者,皆以本分接之。而日间定课,夜间坐香,或时忙冗,亦不疎失。”他七十四岁时旧疾复发,临危之际,预嘱诸法嗣:“老僧去世,汝等无得披麻带白,以违佛制。惟各留念法门,撑持祖道,是老僧之至望也。”
贞亨元年(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正月二十日丑时,木庵在环顾左右之后悄然而逝,“阅世七十有四,法腊五十有七”。木庵的塔所,在本山塔头万寿院,永留后人瞻仰朝拜。明治十四年(1881年,光绪七年)十二月甘三日,明治天皇在准备纪念木庵示寂二百年忌辰之前,特颁御敕追赠“慧明国师”尊号,以示尊崇。
追赠国师封号敕书
五、播法传文
木庵在四十五岁时应本师之召东渡,七十四岁时寂于日本,留居日本前后达三十年。作为一位大禅师,他为传播佛法作了贡献。木庵善于诗文书画,他的渡日,在中日文化交流上,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木庵积极支持隐元开创日本黄檗宗,营建新黄檗堂殿。继席之后,他更新规令,四上江户谒将军,增营万福寺,主办了四次黄檗三坛戒会,受戒者共达二千五百多人,当时许多僧俗归依木庵名下,除各种佛会活动外,他对于各地僧徒以及后水尾法皇、将军家纲、大老酒井忠胜(号空印)和京内外各地官眷,下至商人、町人的问法或造谒请益,都能热诚相接,随机答问。木庵居日期间,为僧俗所书倡语、像赞等不可胜数,这些对于激励大众明心见性,持佛修禅,起了很好的潜移默化的作用。
对于诗文书画,木庵都有较深的造诣。单就《年谱》上明确记载的东渡之前所赋之诗就有:和中峰山居诗十首,詠泉州开元寺六殊胜、八吉祥诗(共十四首),怀严子陵先生诗,和双漈避兵诗,山居诗五首,象山八胜四声诗等。渡日以后,木庵所作诗、偈更多,他在历参各地寺院时,“各有诗纪胜”;他与法弟即非之间,时时有诗唱酬;他对福清、温陵、永春诸师友敦促归山的请启,有时也“次韵奉谢”;举办佛事或为善信答问时,也常以诗偈述意。木庵的诗,境界高远,而不忘弘法。下面略举几则:木庵四十四岁应请住持象山惠明寺往永春县,途中夜宿东关大士庵,赋诗一首如下:“山庵虽斗小,却有大千宽。户纳百川水,窗开万壑峦。鸡声幽客梦,露气淑花寒。此乃化城景,毋将宝所看。”木庵五十五岁时赋《灯节次韵》如下:“文明启祚祖灯新,合国欢呼乐泰仁。美景时临天不夜,韶光气霭地咸春。金枝秀茂开宫苑,玉烛腾辉彻海滨。世出世间希有事,还须过量圣中人。”木庵六十二岁雪后过汉松院时有“笔走三千珠玉界,诗腾百万海山情”之句。六十八岁谢国主赐瑞圣寺地状时,赠铁牛首座偈如下:“圣地由来圣者居,放光现瑞气凌虚。浑金璞玉都归就,优渥千秋意自殊。”
除诗、偈外,木庵的文学作品在国内外传世的颇多。渡日前他修了《象山惠明寺志》一卷,并刻了《象山语录》一卷;渡日后他所写的序跋、像赞、钟铭、语录等更多。见于《年谱》的“序”有:蕴谦的《分紫适兹草·序》、晓堂的《梦游漫录·序》、梅岭的《法海具瞻·序》,还有为了翁禅人作了在武州东睿山建的《藏经堂序》,为卐山大德整理的《兴圣寺开山道元和尚语录》写了序,为铁牛作了《木根大士记》等等。所撰的“跋”有:跋十八罗汉海会图,跋十八应真图,跋雪峰喜禅师的佛祖图和罗汉图,跋南岳道宗手书的《报恩经》和性海所书的《法华经》,题《遗教经》后,跋惟一血书的《涅槃经》,还有为好雪居士题径山费和尚卷后石帆禅师墨迹等。木庵还先后撰写了绍泰、大安、莲华、小松、广济、禅林、瑞圣、护国、方广、白泉等寺的钟铭。此外,木庵还写了未央宫和铜雀台瓦砚铭、玛瑙石砚铭、青石砚铭和泷川、双剑、武夷等盆石铭。
木庵所题的像赞,能扣紧图意,寓法旨于瑰丽的词句之中。他题狩野安信画的观音、文殊、普贤三幅对图、其中文殊的题赞是:“披般若铠,为佛祖师。龙章凤瑞,玉质金仪。千祥体备,万古风规。弘范三界,神足难追。”又题卓峰所画的布袋弥勒图赞是:“肚中有毒,笑里藏刀。昆尼匪守,纲宗罔操,却把大千世界,只将一袋罗。”题范道生所画十八罗汉像中降龙尊者的赞词是:“张眉怒眼为何图,掌握灵明大宝珠。照破黑龙肝胆毒,光辉从此满江湖。”题杨津(莆田人)所画的关羽图赞是:“杰出桃园复汉天,光辉日月片心悬。精忠万古无伦匹,密护法门金石坚。”木庵在为同门兄弟题像赞时,都能写出各人的特点而寄以褒扬的深意。如题即非和尚像写道:“尊者头陀,难摸足迹。道是雪峰后身,又是圣寿知识。分身两处看,觅之不可得。法海涌波涛,人天总罔测。”
善于书画是木庵艺术上的重要成就。隐元、木庵、即非是日本黄檗宗的三大书法家。木庵精于行书,又工楷书。他所题的像赞,大多采用行书,写得笔走龙蛇。他所题的对联,有的写得清秀俊逸。如现存开元寺的“鹫岭三车,不让当人跬步;曹溪一指,好看孤塔云中。”20又如现存日本万福寺的“岸谷胸中新气宇,溪山几上别乾坤”。有的则写得雄浑遒劲,如现存日本海福寺的“天上无双日,人间只一僧”,又如现存日本万福寺的“气岸乾坤大,心雄日月辉”。木庵手书的经书,则专用楷书,笔画端正,行阵规整,另具一格。
木庵的画既有温雅滋润的文人画风,又有僧道常用的简笔画法。日本万福寺中有木庵的一套三幅对,中间画的是布袋弥勒,由隐元老和尚题赞。右边一幅是兰竹图,木庵的题词是:“兰有幽人致,竹彰君子风。清高尘不染,为友乐无穷”。左边的一幅是菊和水仙花,自题如下:“菊花与水仙,芳洁茂庭前。节操风难委,岁寒志愈坚。”木庵又有一幅五种花木图,画的是梅兰菊竹和水仙,上题:“五种奇花多意气,分明揭露祖师机”。还有松竹梅图(双幅),一幅画的是松和竹,上题“灵根长不老”;另一幅画梅,上题“梅花香扑鼻”,写出了三者的特性来。木庵的书画,成为“黄檗文化”的宝贵文物的一部分,被珍藏在各地黄檗寺院中21。木庵除东渡之前曾修《象山惠明寺志》一卷,并有《紫云木庵禅师止草》和《象山惠明禅寺木庵禅师语录》各一卷行世外,渡日之后又刊印了各种语录、续录、又录、禅警录等十三种一百多卷和《东来录》二卷流行于世22。
当时日本的僧人、文士,崇尚中国文人学士的作品。他们以能作不亚于中国人的诗文书画为目标,而努力学习中国的文学艺术。他们以自己的作品(包括编著、绘画等等)能得到中国的名僧、学者为之作序跋、题赞词,引为无上的荣誉。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木庵在文学艺术方面的活动及其成就,在中日文化交流上,也作出了一定的贡献。此外,黄檗宗的其他泉州僧人,也都善于书或画,他们的遗墨也受到日本僧俗珍视,有些还留传至今,这也是值得一提的。
总之,木庵虽为兴隆日本黄檗宗而成就了多方面的业绩,但他总是归功于本师隐元和尚,无论是隐元在世或示寂后,他始终以辅助者的身分自居。例如宽文元年(1661年,顺治十八年),木庵陪同隐元到摄津太和山看新黄檗地基时,有:“道风浩浩让吾师,大用繁兴格外奇”之句。宽文八年十二月,新黄檗兴建告竣,建七日期佛会,木庵上堂祝国时说:“山僧住持五载,兴造略备,皆开山老人福庇及诸檀越鼎力耳。否则,能如是乎?”后来,在天和元年(1681年,康熙二十年)十一月,纪念隐元九十华诞时,木庵自称“不肖徒”,敬书一偈致祝云:“吾师一去绝消息,屈指算来今九十。末代儿孙受荫多,恩深河海报无日。”23表露了他无限思慕的深情。
《黄檗木庵和尚年谱》最后有一段赞语,可以说是对木庵一生,特别是赴日助化事迹的总括,引用如下,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师自开法三十余载,主席黄檗十七春秋,东兴祖道,丕振宗风。名闻两国,泽润三根。宛似汾阳之再世,大觉之重来。至于繁兴黄檗,宝殿门楼,焕然一新。承赐紫服,天恩宠渥。大有功于祖庭,实不愧为二代矣。况师道貌威严,机锋峻烈。事之是,必欢喜从之;事之非,必当机斥之。接物利生,随机化导。如月印千江,春行大地,随其大小根器而普摄圆融者也。”
作者沈玉水,泉州历史研究会会员,福建省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人员。
①淡海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
②木宫泰彦《中日交通史》上卷,第九章第二节。
③汪向荣校注《唐大和上东征传》,转引《类聚三代格》。
④木宫泰彦,前揭书,下卷第二章第三节。庆政所带回的佛经有:《大般若经》、《大宝藏经》、《新华严经》、《大方广佛华严经》等。
⑤本文所指的是明末清初泉州开元寺的木庵,而不是宋代福州长庆寺(即西禅寺)的木庵。据《长庆寺志》卷二载,该寺的木庵为闽侯吴氏子,于隆兴元年(1163年)住长庆寺,乾道二年(1166年)移住鼓山,后终于泉州清果寺,回葬鼓山。又《福建通志·高僧传》记载同此。
⑥隐元禅师(名隆琦)在日本创立的黄檗宗,是临济禅宗的一个支派。隐元是临济宗正传第三十二世,于顺治十一年(日本承应三年)应请渡日弘法。当时,日本禅寺的规制和风气已很荒废。隐元到了日本创建黄檗山万福寺,传播黄檗禅,宣传“悟顿”、“见性成佛”禅旨,举行黄檗三坛戒会,整顿禅林规制,给日本禅界以新的刺激,而一振临济、曹洞之势,各派禅僧相继趋其门下。所以日本佛学界认为:黄檗宗这一门派的禅风,对于临济宗、曹洞宗来说,也放出异样的光彩。
⑦南岩道宗编集:《黄檗木庵和尚年谱》。以下引文,凡未注明出处的,均引自本年谱。
⑧泉州开元寺的“六殊胜”是指:“东西石塔、古龙眼井、袒膊真身、文殊墨迹、御赐佛像、支院高僧”。“八吉祥”指:“桑树白莲、紫云盖地、甘露戒坛、凡草不生、石炉生烟、石柱牡丹、应梦罗汉、白鸽听经”.
⑨木宫泰彦,前揭书,下卷第十三章第一节。
⑩据《永春县志·寺观》载:象山惠明寺建于唐大中间(847-859年),初名临水寺,宋时改称惠明寺。清光绪间(1875-1908年)又改称为开元寺。
11隐元经幕府许可,于山城(在今京都)宇治的太和山正式建立新寺院。为了不忘旧,隐元把新建的寺院仍命名为黄檗山万福寺,因此,有“东西两黄檗”之称。一般称福清县的万福寺为“唐黄檗”,宇治的万福寺为“新黄檗”。
12安部禅梁《黄檗山的开创与黄檗文化》。
13根据“源流”,密云圆悟为临济宗正传第三十世,费隐通容为三十一世,隐元隆琦为三十二世。故费隐信上有“乃师、乃祖”之语。
14平久保章《隐元》(日本历史学会主编的“人物丛书”之九十六)。
15林雪光《黄檗美术》。
16木宫泰彦,前揭书,下卷第十三章第一节。
17木宫泰彦,前揭书,下卷第十三章第一节。
18南源性派等合编《黄檗开山普照国师年谱》。
19安部禅梁,前揭书。
20这副对联系木质,每幅长208、宽19厘米。原挂在泉州开元寺老精舍的大厅门上,现存泉州开元寺藏经阁。
21木庵在日本所存的遗墨,参见富士正晴、安部禅梁:《万福寺-京都古巡礼》;林雪光:《黄檗文化》、《黄檗美术》和《木庵》(遗墨集);奥田行朗、铃木龙珠、林雪光集编《黄檗遗墨帖》。
22参阅林雪光集编的《木庵》(遗墨集)。
23林雪光《黄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