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福建南少林寺,究竟是在莆田,还是在泉州呢?多年来一直吸引着海内外有关人士去探索研究。
近几年来,泉州历史研究会会长(也是泉州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陈泗东先生发表了《泉州少林史迹阐微》(载《泉州文史》1986年总第9期)、《再谈泉州少林》(载《泉州文史》1989年总第10期)及《南少林寺与南少林武术考——兼与方金辉先生商榷》(《载中华武术》1990年第7、8期),对“南少林寺在泉州”进行学术研究,作了有理有据的论证。
然而,方金辉先生在《拂去蒙尘见真迹——莆田南少林遗址考证始末》(载《中国体育报》1992年3月1日)一文中,竟全盘否定了南少林寺在泉州之史实,该文写着:
“早在八十年代初,泉州有关人士曾组织人员就泉州南少林问题写了几篇文章,并于1984年在市郊东禅寺的门楣上挂出了一块新制的‘东禅少林寺’大匾”。还说:
“那段时间,我把他们写的近3万字的文章反复看了好几遍,总希望从中找到比较可靠的证据。可是读来读去总觉论据太虚,既未经考古发掘,又未经专家鉴定,仅凭一篇‘体裁属恋爱小说’的手抄件里两处抽象的描述和几则民间故事,就宣布东禅寺为少林寺,显然不符合考证历史遗址的程序”,
本文就所谓“证据太虚”提出几点意见。笔者几年来走社会调查之路,校注一本记载闽南地方史料的清代学者蔡永蒹(1776-1835年)手稿《西山杂志》①作佐证。
泉州少林寺即南少林寺遗址确在泉州清源山麓。
二、“南少林寺在泉州”之考证
(一)关于《西山杂志》“南少林”史料之研究
“学术乃天下之公器”,兹将笔者近几年来在晋江新发现的《西山杂志》手稿之泉州少林寺珍贵史料辑录出来,逐条公布,其中有“少林寺”、“东岳”、“龙降”、“统志”、“下辇”、“九坑”等6条,计3000余字,相信将有助于“拂去蒙尘见真迹”,证实南少林寺确是在泉州,以还历史本来面目。
1、“少林寺”条
《西山杂志》之“少林寺”一文记载:
“河南登封县北嵩山,华夏之中岳也。绵亘数十里,环绕三十六峰,中曰峻极,东曰太室,西曰少室,高七千余尺岩壑林泉之胜也。少室山上少林寺,始建于拓跋氏元魏时,达摩西归,遗有一履在此寺焉。达摩卓锡于兹九载,教僧徒击技,称少林派,流传黄河一带。隋末,郑王则(王世充自称郑王,此为王世充之将王仁则之略称)暴虐,民多避苛于寺,少林长老济慈容收千徒学艺,超群者十三人也。飞腾兵器,世称十三棍释……此即十三棍之救唐王也,少室空石千佛洞壁画之所志也。十三空之智空入闽中,建少林寺于清源山麓,凡十三落,闽僧武派之始焉。唐天祐四年(907年),少林寺反王审知之附梁,被毁。北宋太平兴国六年(981年)诏修也。宋末,少林寺反蒲寿庚,千僧格斗元兵三万,元唆都遣胡骑冲少林寺,寺僧被屠大半,而元兵三万死余数千矣。少林寺僧曰法本、法华,技武超群,剑光如飞,杀出生门,逃之德化戴云山焉,建玄妙观。泉州少林寺,明洪武十年(1377)玄妙观法本高龄佰三十五矣,劝募州官黄立中疏奏朝廷敕修少林寺。僧人传授技击于泉南。嘉靖间(1522-1566年)倭乱,沿海村里大兴练武场。万历时(1573-1620年)东石武举人蔡秉元是其例也。武庠生蔡延赓,少时从少林寺僧志明,学得十八件兵器法,技击高超。南邑人冯安,从蔡延赓学也。冯安门人有黄眉、白眉、冯道德,而五梅、苗显、至善、了凡、了因,则其徒侄也。晋邑人胡甫之粤,被羊城纶房工员殴毙,其子胡坤,字惠乾,亡入闽,就少林寺学武。悬木于空,四面击、金钟罩、铁布衫之法也。少林寺十三进,周墙高三丈,寺僧千人,垅田百顷,树林茂郁,掩映少林寺于山麓。僧分十级也:禅房、方丈、长老、住持、当家、香火、缘斋、武练、武农、武樵。千僧之中皆能武,三武有绝技也。寺造柴罗汉、活机纽,僧人均无法逃遁,世称十八柴人。胡惠乾学未满期,报父仇心切,半空夜逃,打格柴人至十七门,倒从窦扒走也。师兄有佛情,乃释之舍去焉。胡竟专打丝纶房,殴伤命者多……满人假仁假义,戕害方、胡两家,专庇恶绅,此其乾隆所称仁君之无道也。少林寺至善禅师一死,尚不能保少林梵宫,乾隆二十八年(1763)秋诏焚泉州少林寺,此即乾隆之比郑王仁则更残忍,少林寺从兹无复敢修者。少林派之反元反清,可见其闽僧忠于民苦矣。泉之少林派隐伏于南邑一片寺、晋邑海隅。嘉庆间蔡骞从一片寺僧性空学武也,故能飞跃于碧波千航之中。性空即了凡之徒也,有徒百人,皆高技绝伦,散居沿海授馆村里,此即达摩拳杀狮技击者。了因亡匿永春,故有永春达尊、太祖、猴拳之说焉。吾族承先君蔡延赓授传少林派武工,捍卫郑森有功于明,承延平王之请封于桂王永历,赠吾祖十郎大德侯,气魄显濯也。并褒封吾族虎威、虎卫将军二十八人;骠骑将军三十二人;都尉五人;团练使六人也。蔡秉元都统者,蔡延赓团练使之长,凡七十二人皆少林派之武工焉。今者遗老相继去世,虽存杀狮技击,然无复昔年之胜,而学吾族练武者,皆吾祖延赓少林法也。南邑朴里、水头之技击青狮白眉,即一片寺了凡之教,亦属吾祖少林之一派也。桂林、锦里、龟湖、什姓、郭岑、莲河、安海、石狮、深沪、祥芝、乌浔、塘东、上丙、下丙、型厝、相林诸村,杀狮技击,俱聘吾族之传授焉。故吾族可谓之文武双全也。但满人之不让吾宗之入考场,是慑少林派之复兴而加之以附郑叛清之罪也。故吾宗人有文者九十九人焉,弃文航海,拓海兴田,为子孙计也。少林寺武工之法,尚散居在十方千万人之手,一旦可以匡明也。北宋《青阳诗社》之诗云:‘智空武击法闽中,王氏附梁毁此宫。遗迹清源兴国建,泉南到处少林风’。《鲁东诗集》云:‘少林寺宇筑清源,十进山门万丈垣。百顷田园三岭地,千僧技击反王藩’。《紫云诗集》云:‘王家将士起淫心,追逐岑姑入少林。禅月谈经僧呵责,姜芽率众将骑侵。延彬渺问举州困,印志有知达宇参。郡守强词坚逼迫,禅僧挥臂祸来临。来临将士干戈逼,啸聚群僧方丈格。禅月三躬师退寺,姜芽再命焚宫枥。千僧奋起一声呼,刀光剑影逐奸徒。姜芽已死罗南继,万矢齐飞僧半屠。寺毁僧逃落晋南,埋名授馆蔡山庵。风行振武宋重建,十进山门失去三。州官尊佛国尊武,恢复少林震八宇。八宇兴文邦国安,太平天国国长久’。”
闽中何时有少林寺?何人所建?——过去这个谜一直未能解开。直至最近笔者首次发现《西山杂志》新史料,才从近200年前蔡永蒹秘密记载于《西山杂志·少林寺》手稿中找到了答案。
“少林寺”一文,长达1800多字,详细记载了泉州少林寺的地址、规模、设备、沿革兴废、与嵩山少林寺的关系及明、清时期少林拳在泉州一带的传播史,内容具体生动,极富史料价值。
蔡氏之所以能够如此翔实而生动地记叙少林寺史迹,是有所根据的。一方面是根据文物史料,例如他记叙“十三棍僧救唐王”史实,特别指出乃“少室空石千佛洞壁画之所志也”;另一方面则引用大量历史文献如宋《青阳诗社》、《鲁东诗集》、《紫云诗集》等记叙作证明。据考证,《青阳诗社》系北宋太平兴国癸未(983年)进士南安人刘昌言及其弟端拱己丑(989年)进士刘昌龄所组织的。刘氏兄弟还倡建泉州《桑莲诗社》、《青莲诗社》、《安仁诗社》等。《鲁东诗集》系南宋开禧乙丑(1205年)进士晋江人施梦说所撰。《紫云诗集》系宋绍定壬辰(1232年)进士晋江人黄有孚与弟黄明甫昆仲并榜所撰,有孚善诗,有《紫云诗集》十卷,明甫附之释义。上述所引,均实有其人其书,完全是有根有据的。总之,《西山杂志》有关泉州南少林的史料新发现,是迄今为止海内外有关南少林研究的最重要的史料发现之一,其价值决不可等闲视之。
2、“东岳”条
《西山杂志》“东岳”一文记载:
“东岳山在泉郡之北也,古清源晋安之名山。唐开元、天宝间(713-756年)……东石许十一簿公、郑子和、林光美泛舟游于洛阳江焉。遂登东岳山,眺望天空,洛阳江水溶洋,水天一色焉,乃宿于少林寺僧舍……事见《嘉定温陵府志》。许十一簿公,许稷之叔也……宋刘昌言《桑莲诗集》云:‘东岳封山见泰逢,万年海岛武夷宗。闽中原是屿高地,畲傣争分甲岭冲’……《青阳诗集》曾天麟诗曰:‘闽中古岛是清源,隔水灵源有畲蕃。对峙帽山三鼎足,世称东岳晋人言’。”
《西山杂志》记载许十一簿公一行泛舟洛阳江、登东岳山、宿少林寺僧舍,是有所根据的,即“事见《嘉定温陵府志》”,这是泉州第一部府志,南宋嘉定年间(1208-1222年),泉州太守程卓主持,由李方子主编的,其书久已佚。据蔡永蒹在《西山杂志·序言》中记叙作者在乾嘉年间曾于晋江古陵富室吴氏家中查阅万卷藏书,其中有《嘉定温陵府志》、许稷之《闽中记》等佚书,他特将有关重要史实辑录保存下来,弥足珍贵。据笔者粗略统计,蔡永蒹在《西山杂志》中引用《嘉定温陵府志》及《闽中记》各达十数处,应非无稽之谈。笔者目前限于条件,未能找到上述佚书,只好着手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有关古籍进行辑佚工作,同时寄希望于海内外学术界能够予以协助查寻、核对。
3、“龙降”条
《西山杂志》“龙降”一文记载:
“龙降者,谓龙能降伏法护妙也。《闽中记》云:唐高宗龙翔(按:应为龙朔)元年(661)元春之月,闽州之东有异物如大蟒,双角八脚而巨鳞闪光,盘栖清源少林寺之西岭峰顶,两睛聒若闪电。其身蜿蜒数里,首踞东峰,尾在西峰。风雨大至,平地洪水三尺焉。淹没田园,村舍成灾也。闽州太守王肇率州绅祷于天坛。天坛傍少林寺,智空禅师拜会王太守,立于天坛,众皆掩目莫敢睹怪物也。智空有十二徒:大徒玄真,其力大也,能擒虎;二徒玄明,善挟千钧之鼎也,三徒玄妙,能执千斤之弩;四徒玄奥,能舞百节链缒;五徒玄法,能射十里;六徒玄光,飞行迅速;七徒玄耀;八徒玄瑞;九徒玄祥;十徒玄虚;十一徒玄静;十二徒玄良;武艺超越,向太守请愿,除害于天坛上。发射千斤之弩,果中一目也。十二徒奋起自身超群之法,铜链扣颈焉。絷八脚,伤双目,拔百鳞,刀剑不能伤其肌也。龙俯首于智空禅师、王太守之前,流泪血也。清源有巨井焉,智空命十二徒絷缒入此井也,盖之大石矣,后盖菩萨宫以镇之。宋时此为龙降之地,元明时为四十一都之村者。《桑莲诗集》云:‘伏虎降龙出佛门,少林武艺射妖蟠。铜绳扣颈伤双目,镇井观音除怪根’。”
“龙降”此条,虽类似《山海经》古远神话传说,但蔡永蒹特别提明是唐晋江人许稷之《闽中记》记载的,文献出处清楚,并非道听途说。据《道光晋江县志》卷之五十五人物志文苑记载:“许稷,字君苗,由莆田徙晋江……举贞元十八年(802)进士,历官兵部尚书郎,终衡州刺史。稷工诗歌,与欧阳詹、林藻友善……”该县志卷之七十艺文志载:“许稷集一卷”。《闽中记》已佚,幸经蔡氏于乾嘉年间在晋江古陵富室吴氏家中辑下来,得以流传至今。
查《西山杂志》所载“龙降”确有其处,《道光晋江县志》卷二十一载:“四十、四十一都……在城北三十里,二都并一……龙降、白叶、小潘山等九十四乡。此都宋为爱育里。”据《泉州地名录》记载,龙降现属鲤城区清源农场第五管区,其古井遗迹尚存。
《西山杂志·龙降》还记叙“天坛傍少林寺”,笔者曾多次前往东岳山访古调查和实地踏勘,寻访天坛及少林寺遗址,证实《西山杂志》记载是可信的。据“东岳村老人会”会长蔡双童先生介绍,“天坛”遗址就在今“东岳行宫”前面20米处,原有一块方形巨石,下面是百级石阶,数十年前,当地百姓常至“天坛”“乞火”。而“少林寺”遗址,则位于“天坛”东侧一带,至今尚保留一处地名叫做“山门”,就是指当年少林寺“山门”遗址,至今当地群众仍称呼少林寺一带为“山门内”,出少林寺则为“山门外”。
“山门外”正处古“福州大道”,至今尚存“入门塔”及洗脚坑”之遗址。另据介绍,东岳村在六、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开山造田、平整“山门”,曾在“山门”遗址挖到许多“大方砖”(每块大方砖等于今4块“尺二砖”),有人还捡回当大缸盖。笔者认为,在此进行考古发掘,必将大有收获。
4、“统志”条
《西山杂志》“统志”一文记载:
“晋邑三十六都临海铺十九乡之一,有统志者,一心也,系宋景炎元年(1276)清源少林寺千僧反蒲寿庚之降元也。少林寺长老元妙之泉开元寺,闻密谋之谣(按:指蒲寿庚将降元之事),访于欧阳子真居士也,为进士赵孟模之姑子者,悉蒲(寿)晟之密谋唆都焉。唆都屠兴化,亲率虏骑三万,下洛阳矣。元妙俗为赵孟良也,回之少林寺,谈之知客法空,武农法本、武樵法华、募化法正,请说劝蒲氏寺客。元真率僧百人之万安铺(即今洛阳桥),闻元兵沿途焚劫,将至桥南矣。元真为荷负盐菜,急趋之避。虏至,追至少林焉。长老恭迓以遏之,谈理请退之,师(指元军)不听。山门一闭,钟鸣于东,鼓柝于西,千僧具立,各备僧杖,俨如伍之待敌也。唆都未至,先行奇握温思儿凶残成性,挥令冲少林,激起千僧之愤也。刀光剑影,一以当十,元兵尸横清源城东,枕骸遍野也。唆都至,发矢,千僧毙焉,存者百人也。法本、法华有腾空穿檐之奥,率奔临海也,期会王师之来。与欧阳子真会之州城小东门之郊。众立矢志,要除蒲寿庚也。欧阳劝之,免祸于赵氏南宗百家,僧许之,去焉,亡入德化焉。欧阳子真以其地谓统志”。
查“统志”之名确有其处。《道光晋江县志》卷二十一记载:“三十六都……在城东南十里。临海铺领前埔、金崎、后铺、统志等四十二乡”。而赵孟模、赵孟良亦确有其人,系南外宗正司皇族。《道光晋江县志》卷三十选举记载:“淳祐元年(1241)辛丑徐俨夫榜,进士赵孟模”。又查泉州市文管会珍藏之海内孤本《宋天源赵氏族谱》(南外宗正司宋太祖派下子孙),赵孟良有兄弟四人,孟良居第三,出家为少林寺长老是可信的。
5、“下辇”条
《西山杂志》“下辇”一文记载:
“泉州城南十里,有下辇村者……景炎元年(1276),泉州招抚使蒲寿庚闭关拒纳,元兵攻少林寺,分兵包袭,烟烽四起……盖宋幼主在此下辇过渡,因之称曰下辇也……该桥元至正时僧人法助建,凡百有二十间,题桥曰‘御桥’,少林造。此僧少林寺之逃亡者,高龄佰三十矣,坐化于御桥亭中,以垂念。此亭已亡,有石僧之像存焉……”
查“下辇”之名亦确有其处,法助亦确有其人。《福建通志》卷九十九记载:“法助,泉州王氏农家子,年十二出家,研穷内典,日发猛勇,人称平海头陀,尝麾翣缩潮,海滨埭田,得不齿,悉心造桥修路,后世蒙其利焉”。《道光晋江县志》亦记载法助修桥造路事迹,只是未载明其“少林僧”身份,而《西山杂志》明确记载法助为“少林寺僧”,则可补正史之不足。
6、“九坑”条
《西山杂志》“九坑”一文记载:
“九坑”一曰马坑,在四都内坑之南郊废墟也。《嘉祐府志》云:南朝陈宣帝妃马嫔嫱,马猷之女也,赐以九坑之出,封土相侯,气势显濯,造相侯府,侵夺人地,周围二十里,大兴土木,造园苑焉……陈灭,隋文帝开发夷州,至闽州,黜马相侯,贬其禄,田舍俱乌有矣。唐宋之后,称曰马坑村,乡居什姓,村人以相侯之凌辱一方,将其故第改作白犬庙,讽马侯如犬也。方广寺,宋初居少林僧方悟、方觉,募资重修。元明之际,马坑成墟市,方广寺住僧可容百人,沐仁庵住尼亦百人焉……嘉庆初,吾之内坑采访,有老者云,因倭乱焚杀,因之废也,或曰九坑与马坑是两村名也。宋《紫云诗集》云‘马嫔荫父相公侯,封土九坑筑苑楼。楼下驷行云首路,逍遥游幸至闽州’。《桑莲诗集》云:‘农夫仕禄不身修,贪夺民田造五楼。园苑荣华春几载,隋唐一至马猷囚’。《安仁诗集》云:‘马后萧妃晋邑人,陈唐两代国皇亲。独怜萧舅赭衣返,堪恨马猷如暴秦’。《仁和诗集》云:‘寄恨马猷夺九乡,后人讽犬造庙堂。相侯改作相江祀,白犬庙堂连广方”。《青阳诗集》云:‘九马二坑开建乡,古陵广化白垵洋。蛮舟夙至九坑道,稠密人烟马迹霜’。”
查“九坑”确有其处,《道光晋江县志》卷二十一载:“四都……在城西南五十里……九坑等三十九乡。以上二都宋为务本里”。值得特别一提的是:“方广寺,宋初居少林僧方悟、方觉,募资重修”。查证县志卷六十九载:“方广寺,在七都,五代时僧文真建,初名白马寺,后改方广,今废”。方广寺宋初竞居少林僧方悟、方觉,可联系《西山杂志·少林寺》一文记载:唐天祐四年,少林寺反王审知之附梁,被毁,北宋太平兴国六年(981)诏修也”之史实,二者正可互证:即由于天祐四年少林寺被毁,致使少林僧四散,方悟、方觉之逃往方广寺,宋初募资加以重修。由此可见,尽管方悟、方觉之具体事迹未详,但二人为“少林僧”身份则是可以肯定的。
(二)关于《西山杂志》其人其书之研究
上述是笔者新近发现的泉州南少林寺的重要史料。近几年来,笔者潜心于《西山杂志》之辑伕校注,陆续发现了有关南少林寺最新史料,此次首次公开披露的是将该书直接记载“少林寺”、“东岳”、“龙降”、“统志”、“下辇”、“九坑”辑录出来,计6条3000余字,足以作为少林寺确在泉州之最直接的文献依据。
也许有人要问:《西山杂志》之学术价值如何?为回答此一问题,笔者曾就《西山杂志》其人其书之来龙去脉作一番考证,可参阅拙文《渤泥“有宋泉州判院蒲公之墓”新考》(载《海交史研究》1991年第2期)。该文系笔者运用《西山杂志》新发现史料,为揭开遗存在东南亚最早的华文墓碑“有宋泉州判院蒲公之墓,景定甲子应甲立”之谜提供了罕为人知的考证史实,而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的高度重视。
《西山杂志》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呢?据作者自序,该书共12本,1630多页,可惜历经近二世纪之沧桑,已佚过半。目前我正在辑佚校注时仅为6本400多条。由于该书未曾刊印,侥幸躲过清朝“文字狱”,得以流传至今,但该书之来龙去脉则罕为人知,笔者有必要加以介绍。著名历史学家傅衣凌教授生前(1988年)曾谈及:“晋江蔡永蒹的《西山杂志》一书,素为研究闽南乡土史学者所重视,但从来没刊行,只有抄本传世,得见者少。我亦久闻其名,每以未见全文为憾。”②傅衣凌先生之所以说:“作者蔡永蒹的生平,茫然无考。”③显然乃未见到我后来新发现的记载蔡永蒹身世之《序言》、《叙引》、《再陈》、《述由》等之缘故。
笔者由于工作之需,有幸在晋江侨乡陆续发现《西山杂志》部分失落之手稿以及5种大同小异之传抄本,其中,蔡永蒹《序言》云:
“吾生于仙迹井里,先大父文扬也,家有航舟十艘,航于番地……吾父章回业乎儒,深造朱程,居廪,积德行善于闾里……吾少从叔父幸,三至维力,即古之龙牙门,至吕宋之棉荖,与畿邦梭罗、三宝垄,七渡交、暹、槟城。历海艰辛,归而勤力于苦读矣。命于先七世祖伯,延赓公之叛清附成功之祸,而逆及子孙,莫能上进,故吾宗族举第咸之不平,而专乎航之商,冀子孙来悌能平先君之恨,超然吾大汉之不屈不挠,于永世矣。吾父之才,宜其不亚榜而落第,为子之学,纵有擎天之才,亦难入其胡觉新之掌……”
再看他《叙引》之特殊经历吧:
“吾家三世业于航,出没乎海洋,已有年矣。东之于琉球、台湾,南之于爪哇、暹邦、安南、吕宋,此其继先君之业也。岂意乎,飏风之不仁,而沉乎吾舟,被发为狂乎,曷若为飘萍而寄生乎,宁其游方以糊口乎,毅然别妻而行,作茫茫迷途,何所去乎。适之古陵,有长者云,你之迷途乎,抑为游学乎,吾里塾缺师,胡不为师乎?吾心因之许诺,居授馆两载。偶之富室吴氏家,见有藏书万卷,求之阅焉。有许稷之《闽中记》、《梦溪园记》,裴秀之《地域图》及《括地图》、《括地志》,黄论闽记学佬、嘉祐府郡志、嘉定温陵府志、开元十乡志、宋代二十四里村志、士族谱图、古国考、陈四明历史考,博学群书,遂游学于八闽、浙、皖、越、楚、燕、齐、粤、交也。凡诸古刹梵宇,忠节贞孝仁祠碑记,均录之成帙也。吾因之苦寄陈词于乡村见闻耳,是为叙述境遇也”。
蔡永蒹还在《再陈》一文中记叙:
“吾之所描作于《西山杂志》者,上起洪荒、夏、殷、周而之春秋、秦、汉,迄乎者晋、唐、宋、元、明也。盖缘吾乡起有林西山先生,垂至南宋淳熙有蔡元定,亦曰西山先生,因之以为归结精华,曰《西山杂志》。其章文则依据于闽中记、地域图、学佬、嘉祐府志、嘉定温陵府志、梦溪园记、诸碑志书,十二脱稿,凡有壹仟六佰三十楮,间隔无伦也,待之来贤,共斟之于正矣,是其陈情词也。”
由上述《序言》、《叙引》及《再陈》可见,蔡永蒹之经历确实不平凡:由于其七世祖伯随郑氏抗清,遭到清朝政治迫害,祸及蔡氏家族未能科举登仕,只好转航海经商,后又遇海难船破,则到异乡设塾授徒,偶然之机在富室吴氏家读万卷藏书,尤其是接触到一批当时尚存今已绝迹之重要佚书,最有价值的如《闽中记》、《嘉定温陵府志》、《开元十乡志》、《宋代二十四村志》、《士族谱图》、《古国考》、《青阳诗集》、《青莲诗集》、《紫云诗集》、《鲁东诗集》、《龙狮诗集》、《仁和诗集》等。我认为,蔡永蒹之所以能在《西山杂志》中翔实记载少林寺史料,则是他所见到大量佚书中有少林寺详细史料,是有所依据的,决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西山杂志》之价值,首先值得肯定的是,该书存有大量的、有价值的闽南地方史料,蕴藏着丰富的可资考古学、社会学、民族学、民俗学、地名学、海外交通史、华侨史、宗教史、武术史、人物传记、姓氏源流等研究之内容。
其次,可补正史之不足。众所周知,作为野史杂志,自有它的特色与可取之处,有时可以补正史之不足,或写出正史之不敢言或不便言的东西,或可与正史印证的内容。以本文探索的主题“南少林”为例,“南少林”虽属福建一大历史文化现象,为什么现存之地方史志竟是一片空白呢?这是由于“南少林”之反清复明斗争,引起清廷的忌恨和镇压。换句话说,在当时确系一大“敏感”问题,因此被摒于官书“正史”之外。幸亏《西山杂志》作者于乾嘉时代敢冒风险而将“南少林”史迹秘密记载下来,使后人能够据此进行考证,这对于揭开“南少林之谜”,确实意义重大。
第三,如前所述《西山杂志》辑录了不少重要佚书,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弥足珍贵。
第四,《西山杂志》作者特别注重实地调查研究,曾航海游历东南亚各地,见闻广博,并游学祖国各地,尤其对于碑刻铭志特感兴趣,“录之成帙”,经他实地考据之记述,可信性较强。
第五,《西山杂志》有作者自己的新见解,往往发人深思,以作进一步的探讨。换句话说,以待学者的探究,本书之特色,即在于此!
三、关于“莆田林泉院=闽中少林寺=南少林寺”之质疑
如前所述,南少林寺确在泉州。那么,现在却又出现了一个“莆田林泉院=南少林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请看莆田《南少林寺遗址论证结论》④:
“一、近三年来,福建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考古队、莆田市南少林研究会及《中国体育报》驻福建记者站,在福建省莆田市西天尾镇林山村寺院遗址进行了十分艰苦而卓有成效的调查、发掘和研究工作,从而为这次论证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二、根据现有文献和第一期考古发掘的成果以及所搜集的诸多文物,可以确认,林山村寺院遗址,就是历史悠久的重要禅寺林泉院遗址。林泉院始建于南朝陈永定三年(公元557年),至迟于北宋中叶仁宗嘉祐年间,此寺业已形成很盛的武风,成为我国东南沿海武术活动的重要中心。
三、鉴于上述两点,基本判定:林泉院即武术界通称的闽中少林寺,也就是南少林寺。”
笔者拜读了上述三点“论证结论”,“反复看了好几遍,总希望从中找到比较可靠的证据,可是读来读去总觉得论据太虚”(引用方金辉先生之原文),不禁要问:
第一,在莆田明明是通过考古发掘出一个名叫“林泉院”的寺院,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名正言顺地叫“林泉院”,却要牵强附会地改名为“南少林寺”呢?
第二,所谓“林泉院即武术界通称的闽中少林寺,也就是南少林寺”,难道能够令人信服吗?笔者仅就文献依据及文物史料两方面提出质疑如下:
一、文献依据之辨析
莆田方面为了论证“林泉院=南少林寺”,千方百计寻找有关历史文献,甚至引用了中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如范文澜等)的有关史料。但令人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所引用的仅有的几条史料,有的竟是著名史学家自我否定、加以删去之失实史料(如范文澜在《中国通史》定稿时删去1941年《中国通史简编》之一句:“康熙十三年,三合会成立……相传创始人是福建莆田九莲山少林寺和尚”);有的则是已被史学界最新科研成果所取代的失实史料(如邓子琴《中国风俗史》之所谓“天地会始于福州府莆田县九莲山之少林寺”,已被近几年关于“天地会源于福建云霄”之史学成果所取代);有的则是小说虚构之“莆田九莲山少林寺”,不足为据。
1、关于一条被范文澜《中国通史》定稿时删去之失实史料
查范文澜于1941年抗日战争时期在延安因陋就简编著一本《中国通史简编》第942页说:“康熙十三年,三合会成立……相传创始人是福建莆田九莲山少林寺和尚”。当时正处于抗战时期,史料奇缺,范文澜凭不确凿的印象写下这句话,还特别加上“相传”二字,以示不确定。后来随着史料的新发现,三合会之创始人并不是莆田,因此解放后范文澜《中国通史》定稿时,就将上述这句话删去,这正说明范老治学之严谨。范老有一句治学名言:“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范老自己删去失实史料,不正是为这句名言作了最好的注脚吗?
2、关于一条被史学界最新科研成果“天地会源于福建云霄”所取代之失误史料
查西南师大历史系邓子琴教授曾在《中国风俗史》写道:“天地会始于福州府莆田县九莲山之少林寺”,对于这么一条明显失实的史料,人们只要对近来史学界已成定论之新成果略加留意,则不难辨别。
3、关于引用小说虚构之“莆田九莲山少林寺”
众所周知,小说系艺术虚构,可是莆田有关人士竞津津乐道虚构的“莆田九莲山”,甚至引用香港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台湾古龙的《楚留香传奇》以及大陆河南作家甄秉浩的《少林寺全传》等有关“莆田九莲山少林寺”的生动描写。由于媒介宣传,重复多遍,结果容易使不知莆田根本没有“九莲山”底细的外界读者、听众误信“莆田有个九莲山少林寺”。
二、文物证据之质疑
关于论证“莆田林泉院=少林寺”,有一口刻有“僧兵”字样的大石槽,成为传播媒体大肆宣染之“实物见证”,并将“僧兵”当作“少林寺”的专有名词和特别权利。其实,这也是对“僧兵”之误解。僧兵与少林寺,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二者并不能直接划等号。据元代泉州开元寺著名僧人释大圭所著《梦观集》中有关《僧兵叹》、《僧兵守城行》等记载,可见元代开元寺僧人亦有“僧兵”,但泉州历来并不因开元寺有“僧兵”便将开元寺也叫做“少林寺”。同理,假设林泉院有“僧兵”,但并不能因此而改名为“少林寺”。故将林泉院刻有“僧兵”字样的石槽指定为“林泉院=少林寺”的实物证据,并不能令人信服。
其次,就这口刻有“僧兵”字样的石槽,本身就是一团迷雾,多处可疑:为什么字数不一?(有15、16、14字之不同)。为什么僧人名字不一?(有的报道为“佳其”;有的则报道为“津其”,而台湾《中央日报》引用上海《文汇报》报道则多出一个“至仁”来)。为什么明明是“置于露天”的石槽,经过反复宣传之后,竟在《福建日报》宣传是“在林泉院遗址发掘的”。如果有人把早在1989年就公开报道为“置于露天”的“僧兵石槽”,故意埋入“林泉院遗址”而在后来重新发掘“出土”,那则另当别论。
兹将有关报章杂志上6次不同报道辑录如下,以供辨别。
1、1989-11-22日《中国体育报》报道:“当院僧兵永其佳其合共造石槽一口”,计15字,僧名为永其、佳其二人。
2、同年台湾《中央日报》引上海《文汇报》报道则为:“当院僧兵永其至仁至其共造石槽一口”计16字,僧名则为永其、至仁、至其三人。
3、1990年1月22日《莆田乡讯》登载该口石槽照片,附上文字说明为:“莆田南少林遗址发掘出来的北宋石槽,旁刻有‘当院僧兵永其佳其合共造石槽一口’”计15字,并将该石槽变成“遗址发掘出来的”。
4、1991年9期《武林》载:“当院僧兵永其佳其合造石槽一口”,计14字,“合共造”三字变成“合造”二字。
5、1992年6月1日《福建日报》载:“在林泉院遗址发掘的刻有‘当院僧兵永其津其合共造石槽一口’”计15字,继续说是“在林泉院遗址发掘的”,而僧名“佳其”变成“津其”。
6、1992年3月1日《中国体育报》方金辉先生报道指出,1989年“这些石槽散落在几处,那口刻有‘当院僧兵’字迹的石槽置于露天”,可见最早发现石槽时,并不是“从林泉院遗址发掘出来的”。
最后,关于这口“当院僧兵”石槽,可以有两种“断句法”:
①、若断为“当院僧兵”,则应读为:“当院僧兵永其、津其合共造石槽一口”,计15字,僧二人:永其、津其。而时在北宋按古代汉语“合共造”三字似乎不通。
②若断为“当院僧”,则可读为:“当院僧兵永、其津、基合共造石槽一口”,计15字,僧三人:兵永、其津、其合。而“共造”二字,则读得通。
笔者认为,如果第二种断句法成立,“兵永”为一僧名,那么,“僧兵”二字,便不复存在了。
既然“僧兵”石槽之文物证据被推翻了,那么,“林泉院”与“少林寺”更沾不上边了。
四、结论
综上所述,泉州确有个少林寺,证据确凿。泉州少林寺之所以又称为“南少林寺”,这正如厦门“南普陀寺”位于浙江普陀寺以南因而得名一样,泉州少林寺在嵩山少林寺以南因此得名。泉州南少林寺名正言顺,历史悠久,影响深远,这是任何人也抹煞不了的客观历史事实。
至于莆田最近通过考古新发掘一个“林泉院”,能不能牵强附会改名为“南少林寺”呢?显然不行。因为迄今为止,莆田方面并没有任何可靠的文献记载或实物证据可以证明“林泉寺=南少林寺”。
基于上述论证,笔者认为:
一、南少林寺确在泉州。
二、莆田林泉院≠闽中少林寺≠南少林寺。
笔者呼吁,值此今年北京《中国武术史》即将正式定稿之际,应补上“南少林寺在泉州”一章,以还历史本来面目。
(本文作者:华侨大学华侨研究所讲师)
①《西山杂志》,清嘉庆年间晋江东石蔡永蒹撰,未曾刊印,仅存手稿,全书计12本,1630页,在战乱中已失过半,解放后保存在其族侄孙蔡春草先生处,仅剩6本,其中2本又于80年代初失落,幸经华侨大学林少川于1990年在晋江侨乡调查中重新发现、辑录。该书正在校注中。
②、③傅衣凌:《(西山杂志)序》载《福建乡土》1988年第2期。
④载《莆田乡讯》1991-10-25日,“南少林寺遗址论证大会专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