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春季,我由朋友介绍到德化赤水锦水小学任教。这是我离开学校后开始踏入社会的第一个落脚点。也许是新的生活起点,对当时的经历种种,感受分外深切。尽管我在赤水工作还不到不到一年,而且又过去了半个世纪,至今回首,记忆犹新,历历如昨。
锦水小学在当时是一所规模较大的县立完全小学,有6个教学班,200多个学生,9位教师。校长苏珠欣是一位工作热情、性格豪爽的年青小伙子。同事们虽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相处得相当融洽、和谐。
我到校时已经是开学一个月后的3月下旬。一到校,就被指定代理一位因丧父而久假不归的教务主任的职务,并兼任毕业班的班主任。一个初出校门的十八、九岁小青年,乍负此重任自是惶恐不安,特别是面对比自己年龄还要大的毕业班学生,更感到压力甚大。好在有校长和一些老教师的热诚帮助和支持,使我能较顺利地度过“起头难”的第一关,并能较快地适应新的工作要求和新的生活环境。
1942年是抗战进入第五个年头的困难时期。当时,国家财政困难,社会经济衰退,农村破产,百业凋蔽,而国民党政府却在各地加紧抓丁征粮,弄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学校教育事业,也因此受到严重的影响。下面几段生活琐忆,也许可从另一侧面反映当时的历史特点。
一、退役营长的官邸
锦水小学,虽说是德化县一所比较重点的县立完小,但却没有自己的校舍。借用的校舍是一座土木结构的三层大土楼,楼房主人王锡三,据说在民国初年曾当过地方杂牌军的营长,土楼是他当官时营建的官邸。说是官邸,除了建筑面积宏大外,却丝毫没有外地一般官家府第的气派。外墙不加粉饰,裸露着灰黄黯淡的土墙本色。土墙上布满条条口口的裂痕,刻下楼房久经风霜的印记。楼房内部结构,经过学校的改造装修,底层分隔成4间教室和一所小礼堂;二层中间为办公厅,两旁各留一间教室,右侧转角处,还有一间会议、聚餐和会客混用的空间;第三层分隔成几个房间,作为外地教师和寄宿学生的宿舍。
房东的一家人,就住在二楼左侧的几间小房子里。那个当过营长的老房东虽还健在,但从他老态龙锺的外表上,很难看出他当年曾是驰骋沙场的赳赳武夫。他经常伛偻着身子坐在门口曝日,或拄着拐杖呆望着远山浮云,构成一副“乃”字型的身架。倒是他的老伴身骨子还很硬朗,看来只有50来岁,跟山区的普通农妇一样,劳碌勤快,丝毫没有当年官太太的态貌。我们全校师生都尊称她“老三太”,几位外地的教师和寄宿学生的伙食都由她包办,三餐热饭菜,日常茶水不缺,服务颇为周到。此外,在她的橱架上还摆着一些糖果、花生、烟酒、肥皂、纸张等小杂货,就地供应学校师生购买,既便宜又方便,因此师生们都把她当成自家人,亲密无间。
二、逃避兵役的学生
抗战期间,国民党政府的抽丁、抓丁’弄得到处民心惶惶,旦夕不安。广大农村的适龄青年,都在千方百计逃避这一厄难。有的倾家荡产雇人顶替,有的抛妻别子躲进深山,有的利用在学学生可以“缓役”的政府规定,设法挤进学校,挂名读书,暂避一时。当时的锦水小学就有不少这样的学生。这些学生,大都来自邻近的山村(名谓邻近,实际上都在10~20里以外),寄宿在学校,每星期回家一趟,回校时挑来足够一星期食用的粮食、咸菜和其他的生活用品。他们的年龄,在学生名表上登载的只有16~18岁,实际看起来都在20岁以上。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尊师、听话,自觉尊守纪律,好劳动而畏读书,接受能力差,学业成绩偏低。在我担任班主任的毕业班中,就有一位家住尖山下,名叫陈明历的学生,标明年龄是18岁,实际看来却已经是24~25岁的成熟青年。午日循规蹈距,在课堂上也显得很认真听课,但却有一半以上的学科成绩不及格。班中有另外一个大龄学生,已经留级两次,成绩还一直跟不上,学校动员他退学回去。听说他回家不久,在一次大抓丁中躲避不及,终于被抓走了。
三、接兵“宿营”的灾难
1942年,江西、湖南等省的接兵部队,源源不断地来闽南接新兵。接兵部队押着新兵,沿着被破坏的永(春)德(化)大(田)公路线或古驿路行进。部队从德化县城出发,到赤水刚好是一日路程,由于锦水小学坐落在赤水格下的公路旁,于是便不可避免的成为接兵部队的临时营宿地。
接兵部队对待新兵非常酷虐,不仅当官的克扣粮饷、被服,让新兵们食不果腹,衣难蔽体,还把他们捆缚成串,不让他们单独行动。更严重的是当官的为了发财,竟强迫新兵长途挑运食盐。有的新兵中途病倒挑不动了,就被活活打死,推下山崖。有些人经不起残酷的折磨,相率逃跑,如不幸被其发现,更被他们活活凌迟至死。其中有一队押送新兵路过刈竹仔,在不到5里的山路旁,就抛下4具被削尖的扁担活活戮死的尸体,真是惨不忍睹。由于路上死亡和潜逃的人数增多,造成部队严重减员,于是他们就沿途乱抓行人抵数。有一次,我们学校总务老师入城领经费,途遇接兵部队,差点被他们抓走,好在他机灵、路熟,在被追捕中闪进山坳草丛中,才幸免遭难。
每当接兵部队先头勤务人员到学校号房子时,我们就通知老三太提早开饭,住校老师和学生早早吃饭后,就集中在两间宿舍里,闩紧门窗,并用桌椅或床铺堵住房门,惟恐漏夜被破门而入,集体抓去抵缺。凡遇接兵部队过境营宿时,我们都要自我禁闭在一起,整夜提心吊胆,直挨到第二天清晨部队开走后方敢开门露头。有时大部队连续过境,一个星期就得这样挨过3~4个夜晚。
有一天夜半过后,住满接兵部队的楼下,突然传来口令声、吆喝声、枪声、追逐奔跑声;紧接着又是鞭挞声、嚎叫声、哀号声……就这样一直喧闹到清晨。好容易挨到天亮部队开拔后,我们才惶恐地开门出来,想到楼下看个究意,突然楼下传来了一声惊叫,我们赶忙奔下楼来,原来是校外几位年龄较大的男女同学,在接兵部队开走后,照例急着要来清理教室。其中一位女同学在清理墙角稻草堆时,掀开乱草,猛然发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顿时被吓昏过去了。
救起被吓坏的女儿同学后,回头面对那个被乱棍活活打杀的死难者的惨状,不禁悲愤万千。看来死者还是个20来岁的小青年,可怜他还没有挨得上杀敌的前线,就被自己的“兄弟人”惨杀,抛尸异乡。死者没有留下乡籍、姓名,也许他的家里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亲爱的兄弟、和恩爱的妻子,也许他们还在为被押往前线的亲人祈祷平安,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胜利归来团聚。他们绝没有想到自己至爱的亲人,会在这山区路上被夺走了年青的生命,永远在地球上消失……!面对这惨酷的现实,更激起人们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和“猛于虎”的苛政的愤恨。
四、抗日宣传演出
目睹着抗日战争中带给人民深重的灾难,更激发了师生们抗日救国的爱国热忱,于是学校决定组织抗日宣传队,排练戏剧歌舞节目,下乡巡回演出。我读小学时就当过小演员,参加文明戏演出,对演戏有特殊的爱好,因此对组织宣传演出分外积极,从组队选拔小演员、编选节目、导演、排练以至布景、服装等杂务,都要插上一手,同时还要担任剧目中的重要角色参加演出,整天忙得团团转,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用上了还不够应付。
当时编选演出的剧目,有流行一时的《放下你的鞭子》活报剧;有表现一位爱国老人,开抢打死自己当汉奸的儿子和两个日本兵后,用最后的一颗子弹自杀的小话剧一《最后一弹》;有讽刺保长抽壮丁丑行的《抓壮丁》讽刺喜剧;还有根据小说改编、揭露奸商囤积居奇的小闹剧《米》;另外还有《黄河大合唱》、《大刀舞》、《松花江上》等歌舞节目。这些节目,除在赤水礼拜堂演出两轮外,还到附近乡村巡回演出。第二轮在赤水礼拜堂演出时,我还与苏校长在后台临时併凑串演小闹剧《团结》。剧情以《一颗鸡蛋的家当》的讽刺小品为蓝本,通过一对小夫妻陶醉在一颗鸡蛋的发家致富的梦想中吵吵闹闹,最后以丈夫提出在发财后就“盖房子,讨小姨”激怒妻子,被妻子抢过鸡蛋摔破在地,于是丈夫责骂妻子是“破坏万金家财”的“败家婆”,妻子哭骂丈夫是“无情无义的恶棍”,两人揪打一团。就在矛盾发展到最高潮时,由一位女教师扮演“指导员”出来劝架,对他们讲了一篇抗日救国的大道理,指出:“不要说一颗鸡蛋算不得什么‘万金家财’,即使真有万金家财,日本鬼子一来,一颗炸弹就会把它全部炸毁。因此,大家要团结一致,共同抗日,只有把日本鬼子消灭了才能保住家财……”这个没有脚本、不经排练的剧目,由我讲述剧情矛盾发展的几个情节和高潮处理,随即化装上台,由校长扮演女主角,我演男主角。两人在台上随口应答,表演过程中,博得台下观众发出一阵阵的笑声,特别是校长谈谐的群众语言,加上我这个外籍人学说德化腔的腔调,更引起观众的哄堂大笑,收到意外的效果。
五、两种不同教师的待遇
锦水是县办小学,学校经费和教师的薪贴都由县政府教育科发。抗战中、后期,由于政府财政困难,学校经费和员工薪贴常常被拖欠或扣发,当时,一般小学教师的月薪为80~100斤大米,兼行政职务的100~150斤,校长150~200斤。这点微薄的薪给,本来就已够清苦了,还要常常被扣发,使得一些有家庭负担的老师,陷进日食难度的困境。后来,县政府又把教师的薪米直接“条拨”到山区各乡保,由学校教师自已去收讨。有一次,我们的薪米被拨到离赤水30多里外的上涌乡支领,学校总务跑了几趟都没有领到,最后,只好全体教师一齐出发下乡坐催,几经交涉,才领到一批质量差的稻谷,经加工碾成大米,所剩已不到应得的几折。
在当时的德化山区,另有一类群众自发开办的单人学校,教师所享受的待遇却与我们大不相同。
我初到赤水不久,便发现一位与我同乡同宗的同学,在赤水街后的西洋乡开设一所单人学校。经他的介绍,才知道在赤水街的商户中有一半以上是我们永春的同乡,他就是通过这些同乡关系来这里立馆(设校)教书的。
单人学校的组织形式,跟已往的私塾一样,不同的是教学内容采用小学的课本。我这位同学的学校,就设在西洋村中的一幢破旧的大厝里,中厅是仅有的一间“教室”,教室中散摆着十多块学生自己带来的高低不等的桌椅,左畔墙上挂着的一块小黑板,可算是学校唯一的教学设备。全校有30多个学生,3个程度,年龄最大的约15~16岁,最小的只有7~8岁。全班仅有二个女学生。老师在学生中有绝对的权威,上下课不用敲钟摇铃,只要老师站在教室外吼叫一声“上课啦”,学生们就奔进教室,瞪着大眼睛等着老师讲课,上课也不用计时,全凭老师的吩咐,因此既不要编排功课表,也毋须制定作息时间,好在是私办的学校,政府管不着,更没有督学来干扰。
单人校教师的日食和薪给,全由家长负担,每名学生每学期交20斤大米的束脩,此外还要轮流给老师供膳。按此计算,教师每月同样可拿到100多斤的大米,又可享受免费供膳的优遇。
学生供膳,每轮3天,星期日照供不缺。轮到供膳的学生家长,事先都要了解一下别人应供的情况,为了表示不落人后,总想把伙食弄得比别人更好一点。三餐菜肴,花生、青菜之外,免不了要添个炖肉、炒蛋之类的小菜,有的还宰鸡、杀兔,让老师油润一下。除供膳外,教师日常生活的纸烟、烧酒以至油烛,也照例由轮供的家长供应。要是老师来了客人,只要向学生交待一声,学生家长准会另备一份颇为丰盛的酒菜,亲自送来学校招待客人。充分显示山区农民尊师重教、热情好客的诚朴、淳厚的感情。
我初到赤水,校外没有什么熟人,加上半山上一条赤水街,没有其他地方好去,因此每逢周末都跑去找那位小同乡,既可叙旧聊天,消磨周末假期,又可借此打秋风,改善一下枯燥的生活。
六、区长下令驱逐的风波
我在锦水小学任教的第二学期还未结束,就受到当地区长下令驱逐。起始原因,出自我对区长少爷的严厉处罚。
区长少爷在我的班上是一个顽劣不羁的学生,虽然只有15~16岁,在班中年龄不算太大,但却溜里溜气,专爱作弄女同学。班上有两名女学生,年龄都在20岁左右,是一对秀丽、文静的好姑娘。区长少爷平日对他们嘻皮笑脸,甚至动手动脚,她们总是远远地避开他,尽量避免与他有任何接触。一天下午放学后,其中一位女同学突然哭着鼻子跑来向我告状,说是区长少爷乘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做作业时,溜进门来,强搂住她乱摸。我听了非常气愤,随即追到校门口把他找来,对他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开始他还强词狡辩,死不承认,后经那位女生站起来当面哭诉、指责,他才不得不勉强认错。我要他写悔过书,并保证以后不再重犯,他要求让他回家去写,明天交来。
第二天早晨上自修课时,两名女生又哭丧着脸跑来告诉说,她们的抽屉里被人放进秽物和蚱蜢、蛤蟆,她们一掀开抽屉盖,蚱蜢和蛤蟆就带着秽物弹跳出来,弄得她们全身上下都沾满秽物。当时我猜想一定又是那位宝贝少爷的恶作剧,只是没有实证,不好直接斥责,就一面吩咐他们速即回家换洗衣服,一面赶到教室处理。
我走到教室,只见教室里臭哄哄、乱嚷嚷地闹成一团,于是就把全班学生带到操场上进行训斥,并着重指出有个别学生犯了错误,不思悔改,竞敢越闹越凶,如不赶快认错,一旦查出来就要严格处罚,以至开除处分。我训话过后,当场有一位住校的学生站出来作证说,他清晨起来上厕所,亲眼看到那位少爷拿着一包东西,溜进教室,指出这一坏事,很可能就是他干的。那位恶少见到有人指证是他干的,就猛跳起来,奔过来揪住那位作证的同学就打。眼看到恶少那副无赖的凶相,我再也忍不住气,就奔上去左右开弓狠狠地拍他几记耳光,这一下更激起他的野性发作,象一头发疯的小牛犊似的向我猛扑过来,挥拳踢腿。此时,在我身边的两位大同学连忙抢上前去,架住他的双臂,他还蹬脚乱跳,大声嚎叫辱骂不停。我也完全被激怒了,随手操起一根木棍。正当我举棍欲打时,双手突然被人拉住,原来是校长和几位同事怕我把事情闹大,跑下楼来劝架,他们说好说呆地把我劝上楼去。同时,那个少爷也挣脱架住他的同学,哭叫着奔回区公所找他的区长老子告状去了。正当我火气稍平,指挥同学清理教室时,区长太太却带着她的少爷跑来校门口,指名道姓对我百般辱骂,我好几次要冲下楼去跟她评理,都被同事们拉住不放,当时气忿至极,随即走进办公室,唰唰唰写下两张开除通告,盖上教务课的印章,一张贴上布告牌,另一张从窗口掷向区长太,告诉她,她的儿子已经被开除,不再是学校的学生,叫她要闹到别的地方去闹。区长太一听说儿子被开除,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耍起威风来,狂嚣说:“好呀,你这个天寿,竞敢想要开除我的儿子,我倒要看看到底受开除的是你还是我的儿子!”说罢,便带着她的少爷悻悻而去,看来是赶回区公所,与她的区长老爷合计进一步对付我的办法。
按当时的规定,一个被开除的学生,其他学校就不能再接纳,因此开除等于剥夺了学生学校生活的生命。故此,学校开除学生,须经校长提名通过校务会议决,并报呈教育部门核准立案。我凭一时气愤,以一个小小的教务主任名义开除学生,本来就不能算数。但却也引起区长老爷的重视和不安。当天下午,区长传召商会会长、教堂牧师、学校校长和几位地方绅士到区公所开会,对我进行声讨,罪名是:少年无状,教学无方,体刑学生,言行偏激,编演剧目,煽动平民作乱。所谓编演剧目,煽动平民作乱,指的是我根据小说改编的讽刺小闹剧《米》,最后有饥民围攻米行,强迫开仓平粜的场面。区长特别强调指责说,原来锦水小学平平静静,男女教师和男女同学循规蹈距,姓郑一来就借口搞什么宣传队,男女教师和男女同学混在一起排戏,天天翻滚打闹到半夜三更,破坏良好的校风和社会风气。最后指令校长立即将我辞退,驱赶出境,以免滋事生非。在区长的威迫下,苏校长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委曲求全,首先检讨自己的领导无方,并批评我少年气盛,不该责打以至开除区长少爷,并表示负责叫我取消开除的成命,向区长致歉。同时又指出我是毕业班的主任,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代课,即使勉强找到,也会影响毕业会考的质量(当时毕业是春季班),要求让我教完这学期才离开。教堂郑牧师和商会会长们也一致帮我说情。区长老爷也许也考虑到他那少爷的学业,并认为他的威迫已得到一定的回应,才勉强答应让我教到学期结束。
校长开会回来把这个情况告诉我,并提出要取消对那少爷的开除处分。当时我余忿未消,强调教师威信和面子,强硬表示,我宁愿现在就走,决不出乎反乎自打咀巴。为我受了委屈的校长,见我硬不转圈,也恼火起来,责怪我捅了偌大漏子,却要一走了之,留给别人去收拾,责问我于心何忍,于朋友道义何存。最后我答应另拟一分收回开除的布告,指出“该生错误虽很严重,但已自知悔改,故取消开除决定,改为记大过一次处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区长少爷虽照常来学校上课,只是在班级同学中分外孤立,谁也不喜欢跟他接触,与我当面,更自感到尴尬不自在。不久,不知区长老爷通过什么关系,竟向学校开了张转学证明,不知转到哪个学校去了。班级的学生们经此风波,好象变得更成熟、更听话了。区长对我驱逐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在学生中传开,他们对我这个不久即将离校他去的老师,分外感到亲切。本来每届毕业生照例要集资买件什么纪念品留给学校,而他们这一届,不知谁出的主意,竟悄悄地筹集款项,在我将离开学校时,派代表把所集的280多元现金强塞给我,说是要送我做路费。面对着那些诚挚淳厚的山区孩子纯真的感情,竟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我经此打击后,除了加倍努力教好功课外,其他事务一概不管,挨到毕业会考后,就卷起铺盖,告别了可爱的山区孩子和甘苦与共的同事,离开了我人生旅途的第一站,重新开始踏上漫长的坎坷的征途。
整整50年过去了,在飘泊的旅途中虽曾多次坐车路过赤水,却都没有机会停下来寻访当年的旧迹。昔年的同事也早已风云流散,失去联系。不久前到德化参加一个专业志评稿会,得到当地一位热心朋友的帮助,查访到当年一位旧同事林振农先生,久别乍见,彼此都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几经辨认追忆,才依稀记起昔日彼此的音貌。在叙旧中,才知道当时的9位同事,已有6位作古。往事回忆,相与唏嘘感叹不已。会议结束后,东道主专车招待与会者到九仙山参观旅游,车经赤水,旧地重临,更是感慨万千。九仙山下来后,驻车赤水街用午膳,我利用饭后几十分钟的暂停时间走访赤水一条街。也许是受地理环境的限制,五十年来的一条街,除了部分旧房翻新外规模如旧,只有东西两头延伸多盖几栋楼房。老三太的旧土楼仍在,只是显得更加苍老衰败。据说土楼早已不作校舍,赤水不仅有新盖的的小学校舍,而且还盖了一座中学的新楼房。在街中,我访问了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探问50年前旧事,出人意外的他竟是当年毕业班的学生(当时学生,一大部分年龄比我还要大)。我遍询当年同班学生的情况,经他细数起来,本街当年同班的同学也已大半不在人世。两位女同学,一位姓林的毕业后嫁了人,因为婚姻不如意,嫁过门不久便含恨自杀了。另一位姓苏的倒是过得很幸福,活到60多岁,儿孙都已出息了才过世。其他一些同学的后代,也一代胜过一代。有几位学生的儿孙都已上了大学。
真是:
辛酸往事付逝水,
盛世新人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