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治军改编为讨贼军
时间是在1923年,那时,我离开部队即在厦鼓渡假期,回顾一年前大家在上海发起自治会的理想,结果得到了什么?虽然驱李的目的已达,但福建人民奋斗牺牲所换来的仅是去了李厚基,来了许崇智和林森或者王永泉等一班新的统治者而已。李厚基据闽近十年,所掠夺的人民脂膏血髓不过为许、王等造福,许崇智、李福林、黄大伟三军由壹万余人扩充到四万余人,王永泉则得一注大家底,充实了他危害人民的资本。瞻前顾后,令人感慨万千。至若陈炯明当年也是以援闽为名,养着壮大起来,结果以消灭靖国军换取三百万发子弹和五十万现款为代价出卖了闽南,这样换汤不换药的革命是骗人的。要革命我们自己必须有中坚实力,可是我们这班民军太不争气,没有清醒的头脑,更没有革命意志,所以扶起东来又倒西,甚至各自为政,积不相能,更谈不到什么奋斗目标。我在厦和一班朋友检讨研究,得了一些启示,回泉和许卓然纵谈,彼此均有同感。
许崇智出发之后,福州即掀起拥萨(镇冰)倒林(森)的风潮,由王永泉和海军及黄殿云部下林寿昌的一班青年联合倒林,这当中夹杂着争权夺利和不平泄愤的复杂因素,没有什么根本改革的新鲜内容,这种举动当然不是我们所能苟同的。泉州方面因孙总理派廖仲恺先生亲来处理,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将在闽南的自治军一律改编为东路讨贼军第八军,以共同讨伐陈炯明为目标。第八军军长暂由许崇智兼任,张贞仍任第八军前敌司令,许卓然任第八军陆军警备司令,下辖三统领:(1)陈国辉为第一统领;(2)王振南为第二统领;(3)我为第三统领。决定张贞出发前方,随他出发的部队有:黄克绳、陈荣光、林青龙、叶定国各部。至于杨汉烈这个糊涂虫,则与高义、吴威、杜起云暗结同盟,不肯出发。何成浚乃以东路讨贼军前敌总指挥名义;率金龙章支队及龚旅坐镇兴泉永。在泉设立兴泉永财政处,原拟以新加坡侨领陈新政为处长,后因陈在南洋另有要事,改任戴愧生为处长,以陈清机为晋江县长,叶青眼为泉州市政局长,重新拆城,改建市政。许卓然名为警备司令,实际工作多用于协助整理财政。
五、改编后本部及他部活动情况
(一)开办训练所,吸收无政府主义者充骨干
我以泉城军队众多,市区环境不宜于整训,要求开驻南安官桥的漳州寮,此地因有菲岛侨领蔡浅哥盖了很多大房子,空着没有居住,其地环境适合练兵,且官桥为农村小镇,没有人争夺这块小地盘,但我却认极为有用。我移驻漳州寮后,即按照与许卓然所商定的长期计划,逐步实施。首先筹备干部训练所,自兼所长,请梁冰弦介绍一个老无政府主义者郑文湘为帮统兼训练所的教务长。我的旧部原有三个湘籍军官,亦系无政府主义者,一沈应时被调充为王振南的帮统。一张性白被调充警备司令部的军需处长,只剩下一个朱平之,工作上不够分配,梁除介绍郑外,还介绍了几个人给我,如军需冯**及云南讲武堂毕业的客籍胡某,以后又来了几个同情者,如江苏李慕唐、李达三,湖北陈某。当时我们认为要消灭民军的升官发财的思想,只有用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军事人才(此时的国民党只有简单的几句三民主义口号,内容究竟怎样还没有出版)。我们干部教练所的课程分为精神教育与军事教育,精神教育的课程,由梁冰弦拟订十条大纲,名为十条信条,根据这十条信条再编为课程的讲义,用全力灌输,使所有学生均能受无政府主义的感化。干训第一期作为试办,招生仅五十名,第二期拟订招生壹百五十名,第三期拟订招生三百名。入伍期限为四个月,正式上课八个月,以壹年毕业,每四个月至六个月招生一次,按二年毕业,三期合共五百人。第一期所招学生大都有热情于革命的思想,使人极为满意,内中有好几个系背弃家庭逃学而来的,如李良荣即为其中之一。外面对我们的印象也很好,有几部份民军要求这批学生毕业之后,须让几个给他们做教练官,这也是给我们很兴奋的事情。我们设一个规模颇完备的俱乐部,官兵、工友、学生都在一块自由接触,这样精神上极为团结,学生思想进步也特别快。冷冷清清的漳州寮忽变为热气腾腾的青年窝。这是无政府主义第三次在闽南活动的一个时期。文化方面,以“民钟日报”为宣传据点;武化方面,以漳州寮干部教练所为据点。我在民军中实力最小,本来不敢想和什么人争地盘,所以埋头在漳州寮偏僻地方干自己的事。
(二)设立工厂,解决独立经费问题
我们又恐经费来源与军队混合受其影响,又想出一个独立办法,以便按照计划自供自给。当时福建市场所用辅币,绝大多数系靠广东供给,每次侨批一到,厦门钱庄即向广东购买大宗辅币。我们核算,按照广东辅币的成分,用纹银熔铸,每千元可获纯利壹百六十元。通过梁冰弦和广东机器总工会的关系,订购了一部日产辅币伍千元的机器,附一部十五匹马力的发电机,这样每日可得纯利八百元。教练所无须这样多的钱,又认为要大干特干,除造就干部人材之外,就是必须积蓄子弹,又订建一所小造弹厂,每天完全开工,可生产五千发子弹,打算在两年内积蓄子弹二三百万发,我们采用购买现成的弹壳,再来自己加工的办法。这样比较购买现成的子弹可以便宜十分三四的价钱,而设备费又较节省。本来一个统领部不能擅办这些事情,因通过许卓然和何成浚的关系,均给我们一一批准,这样就取得合法了。我们的机器通过广东机器总会和广东造币厂石井兵工厂的技师替我们设计之外,技术工人亦由他们替我们选派。其中有一事足见当时广东的工友对我们的热烈帮助。我们要仿造广东毫币,最重要的是母模,但无法取得,造币厂的工友出入,均须经厂方搜身,后来由一个工友假装牙痛贴膏药,将母模贴在嘴巴粘出来给我们,这样我们的计划才得完全成功。
(三)合力进攻高义
时局转变,对于我们很为有利,高义自张清汝缴械投降之后,一变而混入民军的队伍,除和杨汉烈、吴威结成同盟之外,复通过杜起云与王永泉发生密切关系,反形日露,除刺杀傅维彬之外,复利用蔡持及其干儿子杆达棋(即陈清祺)图占南门外的地盘,何成浚见此情形忍无可忍,遂下令通缉决予剿灭,令张贞率其所部黄克绳、陈荣亮、林斯美会同金龙章等合力进攻。但这时高的势力相当雄厚,一经开火,反而占优势,进占新店,浯潭,我方死伤二三百人。张贞原派林知渊亲带命令到漳州寮调我的部队参加,我以这样是叫我直接去增援,可是从我所驻的地点到前线,必须绕一个大弯,不如由官桥走捷径至张林,从罗裳山居高临下抄他青阳的指挥所在地,林同意我的意见又恐我的部队单薄,前后不能互相策应,反被个个击破。其实这时我已经发展到五百多人,集合在一起训练,个个如出厩之马,官兵对地形又皆熟悉,自信不会有差失。我一面通知张贞反攻,一面从后侧面攻进青阳顶市,高义等正在兴高采烈,猛不提防,被我一气攻到司令部,俘获数十人,缴获军械不少。高逃赤坑,我跟追至杆达棋的老巢。另一部抄击浯潭和张贞夹击,高的残部逃向西边蚶江一带溃散。是夜张贞即进驻石狮,我方仅阵亡一个自靖国军时代相随的得力连长李清及数名兵士而已。我们在青阳休息一夜,越日乃回漳州寮。经这一战和官桥那一战,足以为林坑人民和陈忠愤报仇雪恨,官兵皆很兴奋。
(四)驻防石狮,除去三害
逾时未久,张贞留驻石狮的部队林斯美部忽起哗变,林被打死,张贞恐与蔡持有关系牵涉乡民的问题,急调我的部队去解决。我的队伍到达即把他们包围缴械,人枪送交张贞处理,张遂令我的部队驻石狮。此时石狮为泉南相当热闹的市镇,环境复杂,为地方贻患的有三害:第一是打嘛啡针之风很盛,尤以抬轿的人,没有一个不染针毒,弄得满身恶臭,因针嘛啡而变为鼠窃、偷挖番薯,极为普遍。乡民为惩戒偷窃,又造成一种酪刑恶例,凡偷挖番薯而被抓到的,即以“驳目”的私刑(用竹筒将眼珠弄出来),致那时南乡被驳目的乞丐约计达三百余人。倘强乡巨族中的偷挖小乡番薯的嘛啡犯,被人家驳目,其族人则认为欺侮,心怀不甘,别生枝节,因而酿成械斗,牵连数乡或至数十乡,可说嘛啡为害于南乡极烈,非严禁不可。故第一先禁嘛啡,贩者处死刑(蔡持系贩卖嘛啡的大王,被打败已逃匿),针者罚苦役。通告发出之后,石、永、蚶、衙、金、深六区的嘛啡馆大都停歇。事情来得凑巧,有一天,巡查队抓到一个名蔡戟者又号虎天戟,系自创所谓“三点会”的会首,年已逾六十了,徒弟很多,破案时,注射针及嘛啡粉厘秤等一并搜获,证据确凿,讯问时责以通告在前,故意触犯,那是自取其咎;他则以年老别的不会做,不营此就没有饭吃为辞。我决定将其枪毙,外面闻讯,有很多乡长前来要求担保,但以他第一个破坏禁令,无法宽贷,并将我以前一天枪毙两个连长也是第一次犯禁令作例证,表示坚决执行。我认为这次拿到的是一个有势力的人,正好惩一儆百,故作此断然手段。同时拘获两个针客,则罚其扫街,当士兵押他们到市外倒垃圾时,两人竟将绳子弄断,联合要劫兵士的枪,劫枪不遂,两皆逃逸,其中抓到的一个,亦予以枪毙。自从处死这两个人及标封龙园乡贩毒的施固的大厝后,嘛啡在这一带遂绝迹。其次是赌博之害,自禁赌令发出后,虽然街边的赌摊马上没有,唯最头痛的为侨眷在家里聚赌,使你禁不胜禁,尤以其中一种叫“打三万筒”,每打一次必把裤子勒起裸了大腿,用手拍一下,把三个铜钱掷于地上,以掷下铜钱的正反面多少比较胜负,很多青年男女是醉翁之意不在乎酒,从而沉迷在这种赌博中。另一种是“纸牌”,这种家里聚赌,实无善法可予禁绝。好在有一天抓到林彬西和许宗宣两人(均系许卓然办财政的重要助手),他们耍牌时被巡查队当场捉获,我把他们关了一夜,越早派人鸣锣,叫大家前来看处理赌案,一时围观者达数百人,即将林、许两人提出示众,并发出四块白银,当众赏给破获的兵士,说以后无论何人犯赌禁者当照样抓来。此事一传,各乡乡长自戒其子弟,特别是家庭妇女,对他们引述我自己同患难的人(指林彬西)都不稍宽恕,如果犯了抓去示众,那是可耻的。这一来,石狮的赌风也渐戢了。再次是禁娼,禁娼也是经过一番斗争的,因为开娼寮的大多是当地的豪强,他们营娼寮兼营菜馆和其他生意,可说娼寮的开设和这个市镇的热闹有多少关系。譬如医药店靠医花柳病的占了多数。嫖客中各色人等都有,所以禁娼有些人很不高兴。我们宣布禁娼之后,巧恰张贞的副官和陈铁卿(杨汉烈的团长)的副官从安海(臧部防区)带一个妓女来石狮供他们荒淫无耻的玩乐,引起前此开娼寮的人来向我质问,说本地娼寮不能开,别地带来的妓女为什么还可居留此间,经他们这一告发,我立即派兵士去抓,果然抓到两个副官和一个妓女,我想这明明是凭借他们在部队的势力,要来破坏我们的禁令,当即把他们各人罚款三十元,充新组织的卫生局经费。妓女则交给吴姓乡长,听其自由择配,这案可算结束了。可是这些土豪还不死心,再去勾结何成浚总部的人员承办花捐,他们知道用硬的办不通,就用软的来疏通,说六区每月计共要送我六百元,被我拒绝。至此这班人才死心塌地认输。我们经过一个半月雷厉风行地执行措施,改革风俗的工作初步完成了。其它如破除迷信,我们只烧毁许厝新街的王爷及许许多多的纸王爷,迎送王爷的恶俗很快就被消灭。这些措施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
(五)接防青阳,乡绅协助
青阳系黄克绳的防区,他自己表示要开回泉城,集中准备出发,叫我派队接防。我即找青阳乡长庄金煌,对他声明这三害要自动禁绝(因青阳娼馆之盛比石狮更有名),不然拟请司令部,另调国辉部队来驻防(此时国辉在南安已以棘手著名),以免我的部队太过分散。庄金煌与其他乡长会商结果,完全接受我的要求,与石狮各处一律办理,并不费我们的丝毫力量。青阳接防之后,而安海水头臧部也自动撤去,自此南安的海都及晋江南门外复归统一。我们在青阳和石狮各设一办事处,统领部仍设在官桥漳州寮,军队大部份在石狮,青阳以防蔡持和杆达祺的捣乱。晋南民风素称强悍,原系多事地区,但在我们统一驻防的四五个月中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地方秩序和军民关系均很好,这得力于数十个正直而有力的乡长的帮助。这些人有的可以领导数十乡或数万人,如青阳庄金煌(以后渐变腐化)、沙塘王若擦、石狮大仑蔡好、钞坑蔡九贴、衙口施能杞、施能坚、前港施少衡、石霞施遐谋、殿内陈妈袋、永宁王堡、王赣、安海许九锡、官桥蔡光选。绅士如:蔡德远、倪尔登、黄日增、许星炎、余子坤、林登宾等。这些人在民间的声望都不是一朝一夕造就的,他们有深长的历史和对民众的信用,我们对那方面有什么事情,只要找那一个人走一遭,或说几句话,即日解决,你要说他是封建势力么,在宗法社会内当然免不了有封建的气味,但他们是向善的,诚意帮助我们搞好地方,这些人的作用比我全部军队还有力量,他们既能把民众的意见反映给我们,也能把我们的企图转达给民众,我们的官兵有什么不对或哪一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能马上知道,比什么民选的议员都为有用,无形中好像一家人。
(六)局势变化,开赴前方
我们正在做得得心应手,一切按照计划实施时,忽然报说许崇智在东江失败,黄大伟、张毅反叛,电调何成浚出发东江救援,因此许卓然亲到青阳找我,说他要跟何成浚出发,拿出一张两千元的支票给我说,如果你要出发,就将这笔款子作出发费,否则留作伙食之需,以后军队饷项你要自己设法等语。我听了这话,真如晴天霹雳,不知所对。许见我默然无语,也未测出我的心情,接着又说,国辉、振南皆不出发,如果你不出发,大家也不会怪你,他们知道你的事情都已做了一半,正在顺利进行。我听到这里,想了一会说,这样怎么行呢?我不能看你做一个空头司令,你们先走,我在三天内,一定出发。送他出门之后,我马上回统领部召集一个有营、连长参加的会议,宣布准备出发东江。大家都感到愕然,帮统郑文湘首先发言,他说:“这事应加以考虑,因为要创造这个局面,不是容易的事。目下中国大乱方兴,过去一年一变,今后恐怕一年要数变,不如想个方法,保存这点实力。”我问他有什么方法,他说,假定陈炯明再占漳州,我们可以采取南和北拒的办法,由我自己声明脱离部队,暂时离开,由他出面和陈炯明接洽,拿陈炯明抵制北军,候大局变化,我再回来,这样实力无损,或者反可以扩大。其他营长也说,王永彝名虽一旅南下,其实沿途布防而外,可上前线作战的不会超过一团之众,如果以本部配合乡民,准教他如陈肇英的下场,何况还有国辉、振南可以相助。我说:“这里有道义和利害两个问题可以研究:假定王永彝只有一团可作战,但尚有高义和其他民军给他利用。当年联合抵抗陈肇英,陈虽然失败惨重,结果人民生命财产损失更大。今年情形可不同了,我们对王作战非乡民切身之事,他们能否有那样自动拼命的意志来协助我们,我们是否可以叫他们再作那样巨大的牺牲,这都是问题。至于国辉、振南与往昔不同,在昔人数少,我们好管束他们,现在各自独立,人数众多,我们无法控制,合作战斗的精神,必须另作估计,这是从利害着想,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再从道义来说,我已答应许司令跟他出发,假如不履前言,他日何以相见?我们今天有这个局面,许司令从中支持的作用很大,何成浚对待我们,也与各部民军不同。就道义上言,不出发实说不过去。我相信郑帮统所提议的非由于私心,乃为革命前途打算,但我走了之后,一切会起变化,你们未必支撑得了,与其在这里失败,不如到前方,倘使失败也觉光荣。为了福建前途,今后要做的事也还很多,我和许司令必须精诚合作。”我这意见提出后,大家经过研究讨论了数小时,才一致认为应当不计成败,开到前方去。关于出发的一些部署,我们在会议决定要走的同时,曾议定分头负责准备:工厂机器由周骏烈负责督拆运往鼓浪屿收藏,工友指定冯军需带领回粤,军需一职由青阳办事处主任王宣化接充,所有未动用现款壹万六千多元悉数携带备用,学生愿回家者资遣回家,不愿回家者随军实习(结果没有一人愿意离开)。军医吴祝三因事不能随军,准予辞职。全部官兵取道海运,包租轮船由安海直达石码。官兵有私事者准假两天回家处理,所有问题均当夜解决清楚,分头负责办理。
(七)会合臧部,挺进被阻
我们出发到漳州,话被洪水所阻,在漳停留三天,乘便和各方面接洽一切,这时许司令又指定叶定国之一团归我指挥,即一同出发,目标是先抵达平和之小溪,与臧部会合。我们离开漳城六十里的黄井乡宿营,当天夜半叶金沙团长忽持叶定国之信,前来见我,说金门被海军占领,厦门、同安均非常紧张,要他开回同安防守。无奈决定明早让叶团开回漳州,我们则照计划前进。不料到达小溪时,臧部的杜团只有一营分驻两处,两连在小溪,两连在坂仔。我们才抵达,杜即来告说前方很紧张,要求我们再进二十里至坂仔才休息,并说他在那里驻的两连拨归指挥。我继续推进,至黄昏后才抵坂仔。越早天未亮即闻大小坪方面枪声激烈,我留一营与臧部协守坂仔,自带两营再进十里,占守高船的高地。九点以后,炮声越离越远,知敌人(指粤军,下同)已被击退。迨千饭后枪声复起,越来越近,且甚剧烈,二点之后就见孙本戒部四百余人,由山面向坂仔退却,敌人随后跟追,臧部与之接战,掩护孙部退入坂仔。我在高船闻坂仔后方枪声,即由高船撤回,联合臧部把敌人阻住,当我们刚占几个山头作据点时,敌人由大小坪而来,居高临下占一个比我较高的山头了。我认为这处高地必夺取,是夜选出六十名奋勇队去冲击,结果无法夺回,反而牺牲了一个排长黄再兴。因此战事暂成相持之局。拂晓敌兵大加增援,查悉系林虎部下一个独立旅,九点时候臧部营长来告急,说他的子弹缺少,遂拨五千发给补充。再战至十一点,臧部即放弃阵地,自由退据一方,不再抵抗,让敌人全力向我部包围(这说明臧部已经降敌),我所部已无预备队,只剩各营留看行李的兵共八十余名,另外是一些随军学习的学生,令他们先退过溪。战至一点,敌兵蜂拥而来,大喊缴械,被我们当头痛击一阵,死伤颇多,略稍畏缩,在这刹那间,乃得乘机全部突围冲破一个缺口,计损失七个兵士,其余全部安全退到过溪集合。敌人以为我们仍向小溪退去,终归要被缴械,不来追击。
(八)南胜蓝党寻衅,石码巷战
我们走了不远,即遇昨夜从这里退去的孙部一个官长带了几个士兵从小溪折回来,说小溪昨夜已失守,先入小溪的部队皆被缴械。他们因疲惫落伍,故得转回来。这样是退回漳州的归路已断,只有转道南胜退往漳浦这条路,正在踌躇未决,忽报臧部派给我们用的几个向导竟逃匿无踪了,既无情报又无向导,真是危险至极。幸得学生找来三个农民,带我们绕道转往南胜。南胜这地方,有不少洪兆麟死党蓝皇帝的党羽,我们停在那里吃饭,要雇几名挑夫更换至漳浦城,路程不过三十里,每担开价要四块钱,同时这个来扪扪行李,那个也来扪扪行李,即不顾而去。原来对方已在溪岸埋伏数百人,拿锄头扁担要缴我们的枪,我们侦悉这一情况,一面散开准备,一面便拿住那装作招待的人,迫他喊令散归,不然就要发出一连火。那人看见我们个个实弹,准备射击,才力竭声嘶大喊要开枪了,快回去!快回去!这才一哄而散。我们到达漳浦城,那里臧部只有一连人,大概仍系蓝党作怪,竟关起城门不让我们进去,惹起我们官兵的愤怒,立即要攻城,于是城内才派出一个姓黄的牧师来调解,说是误会,怕败兵抢劫,所以把城门关闭。黄牧师将目睹的情况回去报告,才开城门给我们进去。这城里张贞有一个联络参谋李价人,对我说张贞本人及所部已退到云霄、诏安之间,要求我们开抵那里会合。这天气候突变,下了暴雨,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天,先发电和张联络,结果没有回电,我们遂开离漳浦,午后至离石码五里的岳岭休息,先派出六个兵士去石码预备食宿。又是蓝党从中捣鬼,一会儿竟由警察局派来三个人说“石码戒严,请你们今夜就在岳岭休息,候布置好,明天来请你们下来。”我气愤地将他的名片撕碎掷地,叫他立刻回去准备,那三个局员看见我们的队伍和行李还整齐、急回去报告,迨我们到车站时已有二、三十个穿长衣的绅商在那里等候,先时我们所派去的六个兵士被缴械拘禁,这时也放出来,他们向各营长报告被拘禁情况,我只说声局长很可恶应该抓来,众人本来很气愤,听了我这句话,一齐冲入街去,遂在街上发生巷战、蓝党便衣卜壳队便在两边骑楼抵抗,巷战约达一小时才被我们全部缴械,这次因突然冲突,商店来不及关门,但没有一家商店受损失,轩然大波,商民觉得非常欣幸,大办酒饭送来犒军,并表示欢迎。
(九)粤军进迫,急退江东桥
我们饱吃之后,时已七八点钟,恰巧有一部小车,自漳州开来,插着总指挥部的旗子,载一个带包袱的兵,说是总部的传达兵,要到厦门送信。我说,叫那人下来,叫他将车留给我往漳州之用。那人却不敢违拗,兀自离开去了。(嗣后才知道这人就是臧军参谋长刘长胜化装逃走的,那时我们并不知刘长胜于联军在大埔晓平大捷之后,受陈炯明贿赂卅万元,下一休兵三天的命令,让陈军缓到反攻。这个罪该万死的家伙,竟被他混过关去。)我截留这部车,即于当夜单带一护兵乘住漳州。驶至新桥,即遇着潘宜之等来拦车,我下车后,潘告诉我粤军已迫近漳城,市内十分混乱,劝我不要进去。问他臧、何、许三位情况,俱称不知,我想此来目的原为探听一些消息,无论如何不能不冒险走一遭,遂弃车步行过桥,果见市内老百姓没人出门,到处尽是乱兵撞门攻户,用梯爬楼。不得已转身回来,刚才驾驶汽车的司机已逃走,无法只好走路。路上乱兵误认我为逃官,有财可劫,拚命追来,幸天黑如墨,我和护兵逃落田洋,藏在芦苇里,熬了大半夜,至天亮才走回石码。把这情况和大家商讨一番,认为只有退过江东桥,才有把握,遂决定从许茂乡斜过江东桥,沿途见败兵倒卧路旁,所过乡里,十室十空,连茶水也无法得到。
(十)入莲花社,得知局势变化
我们乃赶至莲花社找叶定国,到了此时,才知道这十天中我们在战线上和行军途中局势起了很多变化的详情:第一、我们的队伍从安海乘轮船至石码,隔了两天,金门即被海军占领,杨子明(杨树庄之弟,前任方声涛的滇军团长,现任许崇智的参谋处长)被捕枪决;第二、周骏烈乘帆船押运机器至金门,通战舰转回头至安海,船及机器均被高义部扣留,幸周骏烈乘机逃脱;第三、许卓然为援我之故,反攻小溪,被挫败,身陷敌区,下落不明。据说当日敌军林虎部从大小坪岭进攻小溪,其右翼追击孙本戒部,在坂仔与我部相持,因此中路追击联军,直捣小溪,是夜占领小溪,臧部仓皇退却,来不及通知其他友军,许卓然知我全部在坂仔,没有一个回去,再三打听,后来从邮政工友口中得知邮工十二点从坂仔动身尚有剧烈枪声,认为我部被包围,并速援救不可,乃哭请于臧致平,由臧派出两团合定国之一团共五六千人由山城反攻小溪,不知我于一点以后已冲出重围,绕道南胜退漳浦。小溪之路为陈炯明及林虎的精锐部队,共约壹万余人,又挟战胜余威,致被击败,乘胜追至山城,臧、叶各团因抢渡溺死及战死者达千余人,许即在山城小溪之间失踪,生死未卜,令人极为悲痛。
(十一)大势已去,仍归凤巢
我们正在唏嘘叹息之际,报说张贞尚剩壹千多人已到灌口,他本人即将到莲花。等他来后,举行一次会议,认为同安城尚未失守,仅有定国少数队伍在那里,必须急速增厚实力,固守同安以与厦门互相联络。至于江东桥灌口嵩屿一带之臧、何两部溃兵共万余人,闻经林知渊等协助收容。这样同安与厦门成为犄角,还可抵御粤军。因此,决定张贞全部合定国由漳州退来之部队讲驻同安城,我部进驻马巷新墟,各人负责分道布防。到了新墟的越日,我们派人往同安城采购东西,那人匆急回来,说同安城里没有一个兵,张贞不知何往,商人正准备欢迎北兵前来驻守。这个意外消息,使大家都感到很奇怪,我们新墟在前线,同安城为后方,有什么紧急,张贞怎样没有来通知一下,那么,原议计划,又成空话了,如果同安真的被北军进驻,我们就没有后方,看来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只好派人往凤巢山报说我已回来,打算再来暂驻几时。凤巢、罗山两社得信,遂派了壹百人来替我们搬运行李。这时我回想我们在新墟尚驻一夜又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张贞如此匆皇,不履驻同前议,兀自他去,不是白日见鬼吗?大家都感到靖国时代的张贞,和自治讨贼军时代的张贞判若两人,至为可叹。我们到凤巢以后,大家都感到好象回到自己的家乡,久别重逢,格外亲热。我们以前为他们所创办的凤山小学,所请的教员虽都不来,他们已另请人续办,我们所赠给他们的茶苗水仙种和铁观音已经栽种成功,而且有所发展。好奇的学生都去看我住过的石洞,大家热烘烘没有因失败而灰心丧志。住过几天,感到人多采购供应有点困难,故决定下山去驻扎黄山,官桥。不久,战事发生,双方相持多日,我忽发生严重关节炎,乃决定再回凤巢。为作长久计,实行裁减人数,原有三个营长之中,以第三营吴辉谦年纪较大,阅历较深,交予负责主持。
(十二)改变动向,解甲求学
安排停当后,我个人即秘密赴鼓浪屿就医。到鼓之后,知道许卓然隐伏民间,播迁不安,因洪兆麟知许健在,竭力侦索,必欲得而甘心,所以不易脱险。迨我的病好转,已经能下床,移住许家约经匝月。许氏乃脱险由东山归来,挚友生还,相见之下,恍如隔世。我们认为这次的失败,都须重新检讨。这时孙中山已决定国共合作,改组国民党,召开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许氏决定前往出席,我暂在厦养病。迨许赴会回来,知他已受任为筹备福建党务特派员,并带来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和其他小册子。我们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认为新改组的党注入新血液,精神、形式根本变革,一切方法皆与前时不同,创办黄埔军校,预备组织新军,此后决不要亦不可再利用民军。因我们经过这多年的经验,深悉民军成事不足,殃民有余,自身早已变为革命的对象。从前我们预备两三年的时间从根本上解决民军(利用安那其份子作骨干)的计划,此时已不能适用了,今后只要多多物色好的青年,送去黄埔造就便够了,这是许卓然和我对于民军态度的根本改变。一九二四年周荫人入闽,福建局势又起变化,王永泉被驱逐,各总军纷纷投降于周。陈国辉受周荫人编为一团,王振南不愿受编放弃军队来鼓同住,我的部队自动解散。臧致平与何成浚决定冲出福建,由林知渊从中斡旋,将厦门移交给海军,由商家筹一笔款给臧、何作出发费,杨化昭复率所部依附于臧致平,于是臧、何、杨联合反攻漳州获胜,再向闽赣边界进发,臧、杨联合入浙,依附卢永祥;何成浚则将部队留驻赣边,他本人不久即赴粤。我们于海军接防厦门之后,即在鼓浪屿鹿耳礁租一洋房,创办鼓浪屿图书馆,作为党务秘密机关,尚存几个不愿回家的漳州寮干部、学生,如李良荣等分别保送入黄埔肄业。我本人则赴沪求学,因自小失学,不可能考人正规大学,乃入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作为特别生。许卓然留厦主持党务,我们自此结束利用民军为革命力量的活动,坚决反对今后再复收编民军作为革命的手段,有一些人不了解内容,以为组织民军是你们,反对民军也是你们,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其实有它的时代背景和客观理由,并非我们的主观愿望所能决定也。
(原文载于1963年2月第八辑第14页~第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