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训原籍厦门禾山,父名秀荣,慕泉州文风,为求子孙获良师,跻身士林,于清光绪年间,由厦迁居泉州新门街。
秀荣年青的时候,就往法属安南(现在的越南)经商,由店伙发迹以至巨富,拥资数十万,用以经营典当业。这是一种高利贷的金融业,剥削对象主要为贫人,或一时经济陷于困难的人。有个法国商人,一时周转不灵,濒临破产,向秀荣商借数万元济急,秀荣知道这个人可靠,如数借给,使该法商因此得度过难关,非常感激。这个法国人年老归国以后,他的儿子是个工程师,被派到安南建设新商埠。他父亲告诉他,在安南得到黄秀荣很大帮助,到了安南,如有机会,要设法报答。这工程师到了安南,为殖民政府觅得一适合开辟新商埠的地方,名叫“厚芳兰”,将来通铁路,设车站,建商埠,必然大发展。计划既定,便私下告诉秀荣,可在此地广购地皮,秀荣遂投资尽量收买,这里原是荒芜之地,无人注目,地皮既便宜,又好买,秀荣买到手后不久,殖民政府宣布在此开辟新商业区,地价遂提高数倍,到开始建筑,价又再涨,一跃千丈。秀荣除留一部分自己建屋外,其余的地皮转手卖出,至是资财由数十万而增到数百万以至千万。所建出租房屋达数百座,成为越中华侨的首富。
秀荣有四个儿子:长伯图,在南洋早卒;次仲训,三仲讚,四仲评。秀荣死后,资产概由仲训、仲讚掌握。除拥有大宗房地产外,还开设典当十三间,每间资本有数十万元。此外还存入银行百数十万元或数百万元。有一次存款银行的行员开罪仲讚,遭到仲讚报复,要立将存款悉数提出,银行一时无法应付,仲讚声言要提诉讼,后经托人恳求,仲讚才允许宽缓。两三日后,银行备足现款,催仲讚领取,仲讚却仍欲再存,被银行拒绝,并称不但无利息,还须缴交保管费,一时传为笑柄。
伯图既早死,所遗两子,长名庆初,次名庆祥,都受诸叔歧视,因财产在安南,仲训、仲讚、仲评皆入法籍,而庆初、庆祥都不入籍,怕日后分产发生纠纷,就叫庆初回国管理厦门家务,拿廿万元给他作零用费。庆初回国后心怀不满,时发牢骚,日以酒浇愁,与朋辈玩乐吃喝,胡乱花费,终以饮酒过度,一时心停而死。
仲训在前清时,曾考中秀才,旧学与书法,都有造诣。只是重视资产,不惜屈身入法国籍,虽好读“圣贤书”而乏宗国观念和民族气节,重家轻国,为识者所讥。仲训在泉州新门街建造洋楼两座,且有收买街中房屋,将新门街改建为“仲训街”的计划,因而力主拆旧街,建马路,方拟大兴土木,无如民初以后,军阀统治,土匪横行,绑票勒赎日有所闻,惧而迁居厦门鼓浪屿。在岩仔脚建“瞰青别墅”,又于田尾风景区建筑洋楼十数座,当时鼓浪屿还是公共租界,所建楼屋专供洋人租用。同时又于鼓浪屿面对厦门的海滩地段,筑堤填基,准备大规模建设,称其地为“黄家渡”,闻填筑费用近百万元。
仲训虽避居鼓浪屿,而泉属匪徒仍想法勒索,侦知他的母亲葬在西门外石坑村,遂乘夜发掘,将其母头颅取去,索价数千元取赎,但头骨真假殊难辨认,因其母生时曾请牙医盛九昌补齿,拔起后牙还留在家中,乃将赎回头颅托医生与所存后牙对合,结果数次交来都系假冒,然已花费不少,而真赃终未找到。后有人劝告仲训,以土匪绑票累及枯骨,如果以金钱取赎,此风一长,必贻祸泉壤,后患不堪设想。仲训领悟,才不再言赎。
仲训为巨富,又“读书识理”,但思想陈旧,封建观念甚重。当时学校制度日新月异,与从前私塾自迥然不同,仲训深恐子侄入学校,会放荡堕入歧途,对家业财产不能久保,其后辈只延中西文教员在家教读,不许入学校肄业。为求子侄深造,将来可出人头地,也只是送河内或巴黎受法国教育,不敢送子侄到祖国求学,怕受到新思潮影响。当年仲训之父慕泉州为邹鲁之邦,遣子居泉求学;及仲训兄弟,则认为巴黎为世界名都,为培养其后代理想之地。
仲训虽富甲一方,并卜居繁华都市,然仍默守古训,勤俭持家,居处简陋,自奉甚薄。以一个“地产大王”,对本人住宅,也吝啬不事修缮。某年间,其家有一个小孩,在楼上走廊行走,手攀木栏杆,因木质年久腐朽,栏杆突然折断,致小孩堕落楼下,出大事故。仲训才亡羊补牢,以数十万元建造一精美新居,为当地有名华屋。
黄仲训与黄奕住同为鼓浪屿华侨首富,首富侨者必推二黄。仲训的“瞰青别墅”与奕住的“观海别墅”,同为鼓屿胜地,游鼓浪屿者都认为可互相媲美,但二人的经历见识行为却不相同。一为承袭父业而加以发展;一乃出身贫农白手起家。一入外籍以保私财,对祖国建设漠不关心;一拒绝外人引诱,坚不入籍,晚年尽其资力,回国参加建设,可视为华侨社会中的两种典型人物。
(原文载于1982年3月第十辑第56~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