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篮球协会会员、原泉州市少体校副校长陈扬明
1914年11月,陈扬明先生出生在惠安县山霞乡新塘村一个农民家庭,家里虽有5亩田地,但因地瘠水缺,每年收获无多,常年以地瓜为主粮,仍不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要遭受征兵、征粮、征税的压榨。其父母深受文盲之苦,看到欺侮他们的这些人都是上过学堂的读书人,能写会说,社会上有交陪,跑衙门有门路。因此,其父亲意识到“欲高门第必读书”、“不怕穷只怕愚”,下决心就是一天吃两顿也要让儿子进学堂读书。就在子女渐多、家道贫困的情况下,父亲每逢农事较少时,不是外出挑鱼贩卖,就是在家蒸糕、烤酒出售,以补贴家费。每学期勒出百元大洋,支持长子扬明进城读书。初中毕业那年,其父因过度操劳,病重医治无效,过早离开人世。
父亲去世后,扬明的家庭经济每况愈下,弟妹尚幼,仅靠母亲耕耘难以为继,只好暂时到佩实小学任教糊口。1937年,亲戚看到扬明求学心切,便设法帮助他继续进入培元高中念书。由于他从小爱好体育,练就一身球艺,学校每次举行体育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篮球活动最初局限于城市学校,以后渐渐地普及到社会,深受城乡群众喜爱。所以,各中学纷纷组队,并经常进行友谊赛,引起许多学生的兴趣。扬明在泉中中学就读时,就与李春熙、杨转乾、陈扬清、郑恭敬等组织“天马”队,跟社会上诸强队抗争,屡获冠军;到培元中学就读时,又与体育教师康伯襄组织“培元”队。扬明在校时,不仅是学校篮球队队员,也是晋江篮球代表队的主要成员。
二
扬明懂得“要在人前拔萃,必须背后受苦”的道理,常对人说:“平时吃得苦,赢时才会笑;平时不愿流大汗,临场拼搏是空话。”他跟几个球友常年训练,从未间断,每晨先练跳绳、跳深、摸高和长跑,然后再练传球、运球和投篮。1940年,晋江篮球队的主力中锋陈扬清任体育场场长,为篮球运动爱好者提供训练场地和器材的方便,体育场就成为晋江篮球队的训练基地,城内城外的队员亦有个歇脚之处。他们平时少练,假日大练,寒暑假集中练。扬明每次看人家打球,总细心观察别人的投篮姿势、动作及弹跳时机、出手快慢等,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所以,他的球艺在探索中不断提高,进步很快。球友们佩服他有顽强的意志和灵性,推选他担任球队前锋。观众看他在比赛场上动作灵活、快速、准确,中投和投入命中率高,都称他为“篮坛虎将”。
成绩是汗水换来的,千里是跬步积就的。当时,扬明这支晋江篮球队的队员年龄都在20岁上下,他们常找强手打球,比试比试自己的实力。1934年第六届省运会和1935年第七届省运会以及1936年在泉州举行的福建省第三绥靖军民运动大会,晋江篮球队虽有参加,但比不上省内劲旅。经过这三次较大型运动会的观摩,特别是在泉州举行的运动会,对晋江地区体育运动影响最大,篮球活动也更加普遍地开展起来,水平又进一步提高。
40年代初期,扬明这支球队在原有队员的基础上,又增添了老将黄柏林和新手蔡孝德参加,在莆田、仙游举行的“闽纵杯”篮球赛,获得冠军,声名大噪。抗战胜利后,为了进一步提高球艺,陈扬明与陈扬清、郑恭敬、黄柏龄、蔡文章、黄克明等组成一支篮球队,以“南安队”的名义访问厦门,在中山公园连战四场皆捷。在多年的戎马倥偬、南征北战中,扬明这支球队踏遍福建,远征广东汕头、江西上饶、香港、台湾等地区。1948年在福州举行省“选拔会”,晋江篮球队勇冠全省,由黄永带队参加在上海举行的“七届全运会”,为祖国争光,也为家乡赢得了荣誉。
三
扬明先生高中毕业后到泉中中学任教,后来时值抗战需要内迁,他因家庭拖累只好转入培元中学教体育课,1951年兼任泉州市校际技能教研组组长。1952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1957年调到泉州市少年业余体校任副校长,亲手把该校组建起来。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经不住形势的“诱惑”,说了“不该说”的话。1958年2月被错划右派,遣送德化劳改。陈先生受处理后,家属亦受到无辜株连。其妻柯双英与2岁至12岁五个孩子户口都被迁至惠安老家,与70余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
1962年9月,陈先生劳改提前释放,蒙准回原籍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初到家时,为生产队饲养两头牛,每日评5.5工分(全劳力6.0分,每工分6分钱),一家人以薯渣配炒盐度日仍难维持。五个孩子均在校读书,靠借贷和典卖残存首饰交学费。每星期自挑地瓜、携带咸卤到学校作伙食,周末赶回家参加生产,争取工分。扬明除出工外,还养猪种菜;双英出工后,早晚养兔,为人缝补衣服、编织羊毛衫,日子过得极为艰辛。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个别村干部认为陈先生才50岁出头,身体还好,每日安排放牛太轻松,还要他做重体力工种。接着,他再次成为重点批斗、管制对象。孩子高中毕业,成绩虽好也难考入大学,惟一出路就是做建筑小工。在斗争剧烈时,陈先生几乎天天检查批斗,无数次喷气式上台批斗,受过扭头、反臂绑架、吊打跪沙、挂牌游斗,罚日步行数10里,成为全村大小可以任意侮辱的人。按说他“今生可以休矣”,但他不仅顽强地活下来,而且在生产队劳动中,做出不少成绩。特别是连续七年,他一人管灌溉71亩稻田,建言献策修筑渠道,开辟水源,节约劳力,使稻谷连年得到丰收。那时一切荣誉和各种社会活动,对他都是咫尺天涯,无缘无份。可是,陈先生对党、对革命的信心始终坚定不移,深信总有一天他的问题会得到平反。
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以后,组织上为陈先生平反冤案,落实政策,恢复名誉。复职后,他已超过退休年龄。为了让余年过得有意义,他撰写《回忆晋江篮球队》、《篮球之乡七十年》等文章,分别发表于《泉州文史资料》和《福建体育科技》上,为研究泉州体育发展史提供了宝贵的资料,还被收入国家体委编纂的体育丛书《中国篮球运动史》。他本人也成为中国篮球协会会员。陈先生是新中国第一代的运动员、教练员,在发展中国篮球运动中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同时也为祖国培养了不少优秀的体育人才。1985年,陈先生被国家体育委员会授予“新中国体育开拓者”荣誉称号。
四
由于事业的需要,陈扬明先生66岁才退休。退休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休”。退休后,他偕老伴柯双英游览祖国名山大川、古都新市。所到之处,即景生情,吟诗作赋,留以纪念。晚年闲暇无事,他在家邀友以画竹、学诗、打门球为娱。
陈先生不甘寂寞,“思想感情冀有凭寄,每有学诗之想。”于是,他来了个180度转弯,晚年步入诗坛。他先拜访了泉州市离退休教师协会的老诗人们,向他们取经,后加入老园丁大学传统诗词学习班学习,并参加了后来成立的清源诗社。
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日凌晨3时即起,认真学诗写诗,持之以恒,不耻下问。其勤于上进的治学精神,实在令人钦佩。因此,他虽“不是个专业诗人,却有专业诗人的心境”。他写出了一首首既富有爱国爱乡之情,又有扎扎实实生活内容的好诗,并自费出版了《扬帆集》、《扬帆之后》、《扬帆三集》三卷诗词集。这些诗词内容可分两部分:一是旅游诗,写景抒情,发乎心声;二是平生经历诗,抒发一个老知识分子对社会、人生及生活的感悟、宽容和豁达的胸怀。
画竹,是陈先生晚年生活的又一内容。1958年,他在德化新建瓷厂“改造”时,习艺画竹于瓷杯。退休后,他重觅旧砚,每天上午都要展纸挥墨。他常年累月地画,究竟画了多少幅,自己也数不清。他说,“数枝墨竹伴余生!”是的,在陈先生的书房、客厅,到处都可见他的画竹配诗作品,有些作品还被载于刊物上。
陈先生一生喜欢体育运动,至老仍感兴趣。每日晨起,他写诗作画后,便饮一壶清茶,吃一碗麦片蛋汤,再到体育场打一个钟头门球。他参加嘉伟门球队,常在市区出场比赛,到过石狮、青阳、安海、莆田、同安等地比赛,还曾参加在北戴河举办的“全国首届老年人门球邀请赛暨老年人夏令营”活动。他风趣地说:“青少年时我打大球,现暮年玩小球,别有一番情趣。”如遇雨天,陈先生则撑伞步行到开元寺或东湖公园,既吸收大自然清新的空气,又锻炼筋骨。难怪他年事虽高,风采依旧。
五
2002年4月2日(农历二月甘日),陈扬明先生不幸因病离开了人间,终年89岁。在他逝世后的一天,笔者到其家中看望遗孀柯双英,劝慰节哀保重,勉从先志。在缅怀先生时,双英拣出她收集的遗物给我看,是陈老先生退休10多年来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
1990年重阳节,书画作品二幅入选1990年“敬老日”泉州老年书画展;1991年10月,书画作品一幅入选1991年“老年节”泉州市老年书画展;同年10月,参加泉州市鲤城区首届老年人运动会,荣获门球比赛男子组第一名。
1992年5月,论文《晋江篮球队走过的道路》被福建省体育科学学会举办的“省华侨与体育论文报告会”录选为会议报告;1994年4月,论文《晋江篮球与菲律宾华侨》入选参加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举办的“华侨华人与体育研讨会”,并作大会交流;1998年6月,论文《晋江篮球与菲律宾华侨》被收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华侨华人与体育》一书;同年8月,诗作获中国贵州“黄果树杯”诗词楹联大赛纪念奖。
2000年12月,被福建省老年人体协评为“第五届福建省健康老人”;2001年6月,被鲤城诗词学会聘为名誉会长。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翻看着这一本本红艳艳的荣誉证书,深感陈先生的暮年似凯旋,生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深感人生在世要勇于吃苦,敢尝甘甜,让余热生辉,使人生价值不断获得升华。
在陈扬明先生逝世时,灵堂有幅挽联写道:“百帧丹青垂劲节,三卷诗词洗凡尘。”(注:其子名带“凡”字,其孙名带“劲”字)这就是对其一生概括的真实写照。